您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给我听,我们的对话完全保密。封闭的小房间里,何玥在椅子上坐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她把手机靠在耳边,右手伴随着通话在纸上圈写记录。

 

她不怎么主动说话,只是不间断地回复着”“你说”“我在

 

这是北京美新路公益基金会组织的倾听一小时公益活动,志愿者们试图通过电话陪聊,让有烦恼的人用倾诉来释放压力、消减焦虑情绪。


今年春节期间,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八,志愿者已经和68个倾诉者连线。


何玥说,他们不同于心理咨询师,无法解决专业的心理问题,只能充当树洞,提供一个毫无顾忌倾诉的窗口。


我们只想让对方感受到,你有人陪,你能被看见。


北京美新路基金会贴在墙上关于“倾听1小时”活动的介绍。新京报 汪畅 摄

 

倾听

提供一个毫无顾忌倾诉的窗口

 

关上房门,何玥开始清空自己的大脑,从肢体的放松开始,闭上双眼、深呼吸,抛除自己的所有杂念。20分钟后,约定好的一对一倾听服务就将开始。

 

电话那头是一名在京过年的女孩。

 

她向何玥倾诉着,自己没回家不只是因为返乡政策,还是因为想逃避一些压力。她现在的工作不顺利,疫情期间求职变得越发困难;她目前还是单身,父母却一直叨叨着催促他结婚。

 

按照岗前培训反复强调的内容,何玥没有给出任何评判,只是拿着纸和笔,记录着对方口中的句子,圈画着反复出现的字眼,询问,你多次提到这样的词,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想法吗?

 

五十分钟过后,女孩的语气越来越平缓。

 

何玥还记得最后对方给的反馈,她觉得自己的声音终于被听见了,通过我反馈给她一些我听到的情况,自己的思绪也梳理清晰了。

 

作为北京美新路公益基金会的志愿者,何玥全程参与了倾听一小时公益项目。今年春节,基金会还为在外追梦的异乡人提供倾听服务。


春节前,我们就在各个社交平台进行了推广,还在北京的养老院做了宣传,希望给老人提供陪伴。志愿者吴春京说。


倾诉者通过宣传海报中的二维码预约下单,在登记年龄、性别、职业、微信号等信息后,便选择可以连线的时间段。

 

这些预约信息会被发布在工作群中,由志愿者根据自己的时间自主接单,进行一对一的倾听服务。


吴春京解释说,他们此次有47位志愿者们,来自各行各业,年龄在20岁到50岁不等。


志愿者不同于心理咨询师,无法解决专业的心理问题,只能充当树洞,提供一个毫无顾忌倾诉的窗口。如果发现对方存在自己心理问题时,会在倾听结束后推荐免费的心理咨询热线。

 

倾听会以微信语音的方式进行。

 

我们一般是先加对方微信,等连线结束后,为做好保密义务,在解除和对方的微信好友关系。何玥说,而添加微信的第一步,他们会设置互相不看朋友圈。朋友圈等信息会让双方有一种预设感,就不再陌生,反而会限制自己,失去信任感,不再无所顾忌地去倾诉。


北京美新路基金会的场地,张贴了志愿活动的照片。新京报 汪畅 摄


缘起

疏解疫情期间的负面情绪

 

这项公益活动,最早开始于一年前的疫情时期。

 

何玥来自于湖北十堰,因为一次志愿活动,结识美新路基金会的理事长卢丽娟。她提到,去年2月,因为疫情,她和家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自己一直处于焦虑和郁闷的状态中。

 

当时小区都封了,我家里人还不太在意,不仅不戴口罩,还想着出去买菜、串门。何玥说,家人不停她的劝解,又总是被困在屋子里,几乎每天都会吵架。

 

由于年纪稍长,卢丽娟在电话里安抚何玥。我们在交谈中逐渐意识到,疫情中很多人可能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他们可能也需要倾诉。

 

经过志愿者的一番讨论,倾听一小时公益项目诞生,何玥也报名加入。志愿者需要经过3个月的倾听学习后上任,培训的内容主要和非暴力沟通相关,并最终经过线上课程和考核,才能上岗。

 

项目初期,仅是志愿者们在朋友圈等平台的推广,便吸引了不少在疫情期间情绪崩溃的人。

 

志愿者雷雨记得,当时有一位倾诉者,因为工作被疫情打断,经济压力骤然而至,生活里又有和他人的摩擦,从小内向的他更是收紧了自己的内心。

 

最开始的对话里,对方甚至无法讲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总是喘气,很费劲、很紧绷的状态。雷雨说,这名倾诉者告诉他,当时自己心理出现了一些问题,已经看了医生,正在吃药,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三个月。

 

倾诉近半个小时后,男子停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告诉他,没关系,你可以随时停下,你舒服就好,如果你有任何想要还想说的,我一直都在。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男子哭了起来,说出了很多困扰内心的事。到最后,对方可以很正常地说话了,也不喘了。

北京美新路基金会志愿者的合影。受访者供图

 

接纳

用生命影响生命

 

志愿者团队中,46岁的姚欣已有近10次的倾听经历。

 

春节期间,姚欣倾听了一位考研人的心声。一开始,她一直在说自己的学业压力,学习之外还要打零工,感觉精力完全被这些事磨光了,提不起劲来。

 

说完这些,倾听时间还没过半,她停顿了,说自己不知道还要讲些什么了。

 

姚欣回忆,她和雷雨一样,面对突然的安静,只是尽力安抚对方,如果你想停止,咱们随时可以,如果你还有任何想倾诉的,都可以说。

 

女孩缓了一会,开始说起自己春节在家的经历,说起她对奶奶的不满,甚至对奶奶产生攻击心理,原因在于奶奶长期的重男轻女思想。这些话她从来不敢和别人说,那天一股脑吐露了出来。

 

聊天的最后,女孩说起要重新梳理和奶奶的关系。

 

姚欣不知道后续的情况,按照规定,倾听伙伴们需要在倾诉结束后和倾诉者解除好友关系。但她相信,至少在那个特定的人生时刻,这份倾听或多或少影响了倾诉者。

 

志愿者严老师则认为,手机那端的人,通过倾诉,也在用生命影响着自己。

 

他倾听过一位同性恋男子的心声,其中很多细节冲击了他的内心世界。连线结束后,他找到组里的督导,对自己的内心进行疏导,并逐渐从心底里接纳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这也是一扇窗,了解不同的人,听到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声音。

 

姚欣觉得,接纳每一个无处安放的灵魂,久而久之,志愿者的包容心也越来越强,而面对生活中的挑战,也更加从容了。

 

今年过年,姚欣也没有返乡。按照往常的个性,她会希望丈夫和孩子陪着自己。但是想到丈夫是独子,而公公婆婆又已八十高龄,她鼓动他们回老家陪陪老人,而自己则独自留京。

 

春节期间,她阅读、看电影、冥想、享受美食......除此之外,就等着倾诉者的预约服务.

 

她总会想到春节前,志愿者们收到的一段致谢录音。录音里,中年女子带着哭腔,夹杂着抽泣声,说话时断时续。

 

倾听一小时,我尽情地说出了。我度过了人生中很艰难的一个时期。

 

就好像我一个人在黑暗中走路,好想问有人在吗的时候,一个声音告诉我,‘ta。于是,四周不再那么黑暗,而我也不再那么孤单。

 

(应受访者要求,姚欣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汪畅

编辑 左燕燕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