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4日早晨,细雨飘落杭州,钱塘江边的杭州中院门口聚集着人群。各地来的记者把摄像机架在马路对面,对着门口开启直播;还有普通的杭州市民,上了岁数的人摇着蒲扇,有女性抱着孩子驻足观望。 

早上八点半,被害人来某利的大女儿余某和丈夫出现在法院门口。黑色的铁栅门围住法院大门,仅在一侧留出口子。作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余某和丈夫安检后,走过长长的楼梯,进入法院大楼。 

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士自称是来某利的邻居。这位女士自称拥有案发现场同栋某户产权,由于是农村回迁楼,整栋楼房屋无法出售,只能出租,来某利被害后,隔壁租金从3500元每月骤降到2500元。隔壁的户型和面积与来某利家相同,都是55平米,逼仄的两居室。 

5月14日早晨,杭州中院门口聚集着人群,有记者 ,也有普通市民。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上午九点多,法院入口安检门外的长椅上,坐了几名老年妇女,她们戴紧口罩,把包抱在腿上。一位短发阿婆称自己从萧山来,是来某利的表姐,由于旁听名额有限,她只能在庭外等待。来某利遇害后的“五七”,她也曾到杭州来,在回迁房的楼下哭了一场。 

许国利亲属没有露面,他们被分配到两个旁听座席。5月13日,开庭前一天,许国利弟媳接听了记者的电话,她住在老家绍兴诸暨市求山村,对记者的问题都答以“不知道”,这些问题包括“谁去参加庭审旁听”。 

庭审在九点钟准时开始。许国利穿着防护服,被押进了法庭,与案发时相比,他头顶更秃了,用口罩遮住面容,左手攥着一卷材料和一个眼镜。 

在法庭上,对自己在2020年7月5日凌晨杀害了妻子,许国利没有异议。但他也回顾自己与来某利的感情史:两人1988年认识,恋爱三年,在谈婚论嫁时分手,2008年两人重逢后,离开各自的配偶,重新组成家庭,还有了小女儿。至于为何杀人,他为自己找了几个理由,包括房子等生活琐事,还有小女儿的教育问题。 

“我爱她,可是我也恨她,没有办法。”许国利解释着,大哭起来。 

在最后陈述阶段,许国利表示认罪、悔罪。

失踪案实为杀人案 

时间回到10个月前,那是2020年7月6日晚8时,余某前往四季青派出所,称母亲失踪,请民警帮忙调监控。同行的许国利称:“我和老婆是4日晚10点多看完电视睡的,5日凌晨0时30分左右,我上厕所时老婆还睡在床上,但5日早上5点多我起床时,老婆就不见了。” 

5月14日,杭州中院,许国利案在此开庭。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来某利的神秘消失上了本地新闻。“她出去肯定不是一个人,一个人她出不去的。”面对电视台镜头,许国利说话时有停顿,偶尔发音不清,他时而说,不知道妻子是死是活,以后生活怎么办,小女儿怎么办,时而又说,找不到就不用找了,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 

在警方调查前期,家属称,7月6日19时,许国利先后联系了来某利的姐姐等人,询问来某利的去向。来女士失踪后,家里只少了一件她的吊带睡衣,其手机、钱包、银行卡均在家中。 

但当被问到妻子走失是否担心时,许国利表示“我不担心”。 

来某利与许国利二人居住的楼房共有69户、179人,整个小区共有楼房6幢,379户、1075人;小区内还有电梯井、水箱、窨井、储物柜、烟道、通风管道等多处隐秘部位。 

不过,这个小区是“智安小区”,共有内部监控96个、外围监控近千个。 

调取了7月以来共计6000小时的监控视频后,警方确认,来某利于7月4日17时04分和小女儿乘坐单元楼电梯回家后,未离开小区楼。 

警方走访、询问了事发小区的全部住户;对地下车库及所有隐秘部位先后开展了4次地毯式排查。还重点走访了来某利的家人、亲属、邻居、同事、朋友等关系网络,还原了其生活规律、人际关系、生活经历、活动轨迹、财务状况等情况。 

来某利未离家,丈夫许国利的作案嫌疑逐渐显露了出来。 

2020年7月22日下午3点到23日下午4点,警方对化粪池抽取的38车污秽物进行冲洗、筛查,现场提取检测后,发现了疑似的人体组织,经DNA比对系来某利人体组织。 

2020年7月23日1时,警方依法传唤许国利。23日10时,许国利初步交代,其因家庭生活矛盾对来某利产生不满,2020年7月5日凌晨,在家中趁来某利熟睡之际将其杀死,分尸后分散抛弃。 

2020年7月25日,杭州市公安局对此案进行通报,并称该案“是一起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案件。” 

法庭上的交锋 

5月14日,来某利死亡已经有313天,在法庭上,许国利对指控他杀害来某利的基本事实无异议,并再度阐述动机。 

公诉机关指控,因感情和经济纠纷,2020年初许国利开始购买美工刀、切割机等工具。7月4日,许国利在牛奶中放入安眠药,趁来某利熟睡后作案杀人,并在杀人分尸后,清洗、拆分作案工具后丢弃。 

公诉机关当庭出示了鉴定报告、许国利的供述、作案工具图片及证人证言等相关证据。

许国利在庭上说,2020年7月4日这天上午,他和妻子一起去医院,下午他和妻子在家里做饭,做饭洗刷时,他的手受伤了,两人发生了口角,并且一直处在生气中。 

他说了几个理由,比如:那时心情低落想自杀;小女儿成绩不好;在申请15万元的贷款,装修拆迁安置房,但需要夫妻共同签字,妻子不签字;户主是妻子,自己自尊心得不到满足,内心难过。 

说完这些,许国利突然落泪,并称“我爱她,可是我也恨她,没有办法。” 

案发现场至今仍贴着封条。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摄

提起杀人具体细节,许国利起初表示:“与供述一致,不愿再说”。他概括地提到,自己在妻子睡前喝的牛奶中投放了安眠药,并在晚上22点至23点期间,用胶带对妻子进行封口,并用枕头按压妻子,令她窒息。 

许国利供述,用枕头按压时,妻子醒来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但他没有中断,而是又持续按压了几分钟。但公诉人指出,这个情节只有许国利单方面供述。 

许国利供述,他杀死妻子后,把妻子遗体拖到卫生间处理,后分散抛弃。 

庭上出示的物证中,包括杯子、枕头、胶布纸、切割机和刀具等。法医还在卫生间提取了血瘢和人体组织,并在被单和杯子里检测出安眠药成分。 

公诉人发问,事发后是否去购买创可贴和洗洁精。许国利说,创可贴是日常使用,洗洁精是放在车里,没有带回家。但在庭审中,他承认自己清洗过作案工具。 

在法庭辩论环节,焦点在于许国利是否提前准备了作案工具,以及犯案是否有预谋。公诉人认为,整个杀人分尸过程,非常紧凑严密,不是临时起意能够做到的。 

许国利对2020年初购买工具蓄谋杀人的指控不予认可,辩称工具并非为了作案特别准备。但公诉人认为,如果没有事先准备,家中不可能有如此多的作案设备。 

许国利还说,并称购买安眠药是为了治疗失眠,他说自己总共买了10粒,除了吃掉的三四粒外,剩下的都被放进了牛奶中。 

但公诉人指出,许国利总共购买了20粒相关药物。 

许国利的安眠药是在2019年12月,两次拜托自己的朋友,在安华镇卫生院购买安眠药10粒和安眠药替代品10粒,并称“是给动物吃的”。 

公诉人指出,许国利从请朋友购买安眠药,到去安华镇取药之间,相隔了一个月。另外,他有医保,如果需要服药,为什么要去外地买药呢。 

公诉机关认为,许国利对一起生活多年的妻子杀人分尸,并在杀人分尸后淡定接受警方询问和媒体采访,还故意爆出妻子出轨的信息混淆视听,作案手法极其残忍,犯罪情形极其严重,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且造成严重社会影响,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对于公诉机关的指控,许国利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表示无论什么判决结果都不上诉。 

5月14日12时47分,庭审结束。法官宣布本案将择期宣判。 

提起小女儿情绪激动 

2020年7月23日,许国利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2020年7月30日,杭州市公安局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提请批准逮捕许国利。同年8月6日,杭州市检察院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对许国利批捕。 

2021年1月28日,浙江省十三届人大五次会议第二次全体会议上,浙江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贾宇在工作报告中提及,杭州杀妻案发生后,杭州市人民检察院依法提前介入,今年1月5日,此案移送杭州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组成七人合议庭审理该案,于2021年4月7日召开庭前会议。 

许国利曾申请对此案不公开审理,理由是“不伤害家人”,法院并未支持。他还申请鉴定人出庭作证,法院予以支持。一位法医和两位司法鉴定专家出庭,解释了辩护人对鉴定报告和DNA的疑问。 

在法庭上,许国利多次提出做精神鉴定,但公诉人认为,当庭出示的证据足以证实对许国利的指控,无需做精神病鉴定。法院当庭驳回申请,理由是许国利的杀人过程心思缜密,并在事后进行了撒谎伪装,且家族并没有精神病史。 

此案同时附带民事诉讼,民事诉讼原告为许国利未成年的小女儿许某某和来某利与前夫的女儿余某。其中,许某某申请113万余元赔偿,余某申请158万余元赔偿,两人共计要求许国利赔偿各项经济损失合计271万余元。 

小女儿许某某未出现在法庭上。但法庭上出示了她给父亲的谅解书,上面恳求法院从轻判决,“希望还有父爱”。 

在法庭最后陈述阶段,许国利对公安和法院表示感谢。他还称,自己脑中始终会想起妻子,还希望不要被恶魔化,并对所有亲人表达歉意。对受到的任何处罚无怨言。 

提起一年未见的女儿,许国利无法控制情绪,“希望对女儿说,你是父母的宝贝。”他说,非常想念女儿,希望女儿快长大。 

记者注意到,为许国利辩护的是法律援助律师。一位曾接受许国利家属委托,后被解除委托的律师告诉记者,当初之所以想为许国利辩护,是因为“这类公众聚焦的案件,更需要有律师去介入,然后才能达到控辩的一种平衡,达到一个公正审判的效果。”这位律师认为,许国利的作案手法残忍,引发了轰动的社会效应,很有可能被判处极刑。 

大女儿余某和丈夫驱车赶往杭州中院之前,新京报记者见到了他们。当记者问及他们,许国利与来某利的女儿许某某是否对开庭知情,余某丈夫摇了摇头。“心情很悲痛,对于案件如何判决没有预期,都由法院审理。”此后,他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新京报记者俞金旻 对此文亦有贡献)


新京报记者 苑苏文  编辑  胡杰  校对  张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