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这一场疫情危机已持续近一个月。在这一场几乎完全失控的疫情中,医院外绝望等待的感染患者、重症病房内等不到的氧气、火葬场上来不及火化的尸体,和莫迪不戴口罩举办的大型竞选集会、成千上万民众欢庆节日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莫迪也因此备受批评,被指过早放松警惕,同时将政治利益置于民众生命安全之上。

 

成功带领印度走出第一波疫情,甚至欢呼“挽救了世界”的莫迪,为何会陷入第二波疫情漩涡?这一波灾难性的疫情对于莫迪政府、对于莫迪个人的打击有多大,又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全球抗疫?

 

“这大概是莫迪执政7年来遇到的最大危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所所长胡仕胜认为。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所所长胡仕胜。受访者供图

 

疫情暴露印度结构性问题

 

新京报:莫迪政府今年年初宣布印度已击败疫情,但此后疫情反弹恶化。莫迪当时急于宣布印度战胜疫情的原因是什么?

 

胡仕胜:印度去年9月份经历了第一波疫情高峰,到今年1、2月,印度日增确诊降到了1万例左右的水平。对于印度这样一个人口大国而言,莫迪确实可以借此说印度疫情得到了控制。他当时的表态是,印度控制住疫情是“挽救了世界”,之后出口疫苗则是要“拯救世界”。


莫迪今年年初急于宣布印度战胜疫情,有多个层面的考量。从国家层面而言,他希望印度早日走出疫情,让所有的经济活动都恢复到正常,提振受疫情影响的经济。从国际层面来看,走出疫情阴影后,他希望借助印度强大的疫苗生产能力,通过开展疫苗外交扩大印度的国际影响力,稳固印度的“大国形象”。

 

而这两点最终又将反哺他的选举。国内战胜疫情让选民对他有信心,国际上助力全球疫苗供应让世界对他有信心,这样他的执政地位将更加稳固,在4月的地方选举也就可以“稳操胜券”。

 

也因此,自信心爆棚的莫迪开始专注疫苗出口、地方选举,对于当时隐藏的危机反而忽视了——3月份就有专家提出病毒在变异,但莫迪并没有做好应急预案,最终导致出现了当前灾难性的后果。

 

新京报:印度当前疫情几乎完全失控,单日新增确诊病例、死亡病例不断攀升,同时面临医疗资源不足、疫苗供应不足等危急状况。这一波疫情大暴发暴露了印度面临的哪些问题?

 

胡仕胜:印度目前的状况确实令人担忧。这其中有印度过早放松警惕、举办大型活动的原因,也有变异病毒加速传播的影响。但印度这次疫情如此严重,也暴露了很多结构性的问题。

 

首先,在疫苗接种问题上,印度是一个疫苗生产大国,但其接种速度非常慢,目前大约只有不到10%的人口接种,其中完成两剂接种的大约为2.8%。莫迪政府想要加快疫苗接种速度,但疫苗供应跟不上。因为印度虽然有生产的能力,但原材料短缺。

 

在氧气供应问题上,此前印度多地面临医用氧气不足的问题,导致很多人无法及时得到救助。事实上印度生产氧气的能力是足够的,但因为制造业落后,其他相关配件跟不上,导致整体供氧不足。此外,国际社会给印度援助了制氧机、呼吸机等医疗物资,但很多都积压在机场或是仓库,无法顺利运送到各大医院。这又暴露出印度交通设施落后、运输效率低下等问题。

 

印度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的矛盾,也为协同抗疫增加了困难。目前莫迪中央政府拒绝进行全国性封锁,一方面是担心全国封锁会再次重创经济,另一方面也是想把责任转嫁给各个邦。所以目前缺少一个中央层面的系统性抗疫指导,进而出现相互争夺医疗资源等混乱状况。

 

可以说,印度这一波突然暴发的疫情,暴露了印度很多制度性的、固有的缺陷。

 

5月11日,6个巨型氧气罐运抵印度班加罗尔的一个火车站。由于印度新一波疫情急剧恶化,多地医院床位、氧气、疫苗和药品等医疗资源告急,自4 月以来已发生多起新冠病人缺氧死亡事件。新华社发

 

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矛盾或更加凸显

 

新京报:在上个月的地方选举中,莫迪领导的印度人民党在三个邦都失利了。这是受到了疫情影响吗?对于莫迪和他领导的印人党影响有多大?

 

胡仕胜:这一次暴发的疫情对于印人党地方选举的结果有一定影响,但我认为并非决定性因素。西孟加拉邦、泰米尔纳德邦和喀拉拉邦此前就不是印人党执政的邦,只是莫迪和印人党很希望能赢得西孟加拉邦,进一步扩大印人党的执政优势,所以多次在西孟加拉邦举行竞选活动,表现出势在必得的决心。目前来看,莫迪没能实现这一点。但印人党这一次在西孟加拉邦的席位其实增加了——从2016年的3个席位增加到70多个席位,只是远没到其希望达到的200多席。

 

整体来说,突然暴发的疫情让莫迪和执政党印人党备受批评,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民众对莫迪和印人党的信任度,但这次地方选举失利并非致命性的。在印度29个邦中,印人党执掌18个,执政地位非常稳。

 

莫迪此前希望通过地方选举进一步扩大印人党的全国优势,一步一步整合印度,但目前来看他的这一努力受阻,印度政治版图或将更加碎片化,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矛盾可能会更加凸显。

 

新京报:这次疫情是莫迪自2014年上台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吗?是否会影响到他今后的政治前景?

 

胡仕胜:可以这么说。莫迪自2014年上台以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执政地位超前巩固,所以他在印度实施了一系列大胆的改革。在2019年的大选中,莫迪带领印度人民党赢得压倒性胜利,印人党甚至无需和其他小党派联盟就可以直接组建政府了,莫迪也毫无悬念赢得连任。

 

但这次疫情对莫迪的打击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对莫迪个人品牌的影响。从民调数据来看,莫迪的支持率从3月份的74%降到了如今大约65%,他的不支持率则上升了大约10个百分点。客观来说,莫迪的支持率仍然比较高,但国内外对莫迪的批评之声会损害莫迪的“政治强人”形象,这对他的个人政治前景是不利的。

 

总的来说,我认为印人党的执政地位不会因为疫情受到根本性的动摇,因为其执政基础比较坚固,未来一段时间应该也会继续采取行动。最主要的是,印度的反对党不成气候,基本没有能和印人党形成对抗的政党,也没有出现像莫迪一样比较强势的领导人。所以2024年,印人党继续赢得大选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但从莫迪个人角度来说,若是他的个人形象持续下跌,那么印人党有可能会和他切割,这样莫迪2024年是否能继续出任总理就存在比较大的疑问。但若是莫迪能尽快扭转印度疫情局势,那么他仍有可能挽回自己的形象。

 

印度疫情对全球的影响不可忽视

 

新京报:印度疫情目前已出现外溢,周边国家包括东南亚地区疫情都开始恶化。而印度在接受国际援助上的表现也有差异。这会在某种程度上改变地缘政治格局吗?

 

胡仕胜:莫迪在此次疫情中的应对,某种程度上已经体现他对外战略的调整。

 

在中印关系上,印度政府最初拒绝中国援助,反而向美国等西方国家求助;后面接受中国援助,也几乎没有什么回应,此外还禁止中国企业参与印度5G测试。这反映出来的是,印度或将进一步和中国脱钩。

 

莫迪此前希望抓住中美战略博弈的“良机”遏制中国,扩大印度的国际声望和国际影响力。但这次的疫情让他的“雄心”受挫,他今后可能会进一步倒向西方,努力和中国脱钩。中印之间的战略互信越来越低,那么印度可能会对美欧等国家进入印太地区持更加开放的态度,以进一步制衡中国。

 

从周边关系来看,莫迪最初希望通过疫苗外交“拉拢”周边国家,但目前印度本身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完全顾不上周边国家。这个时候,中国对这些国家提供疫苗援助,某种程度上会对整个地区的地缘格局产生影响,中印在地区秩序之争上会更加激烈。

 

新京报:印度是全球最大的疫苗生产国,同时也是世界第六大经济体。印度这一波疫情对于全球会有哪些影响?

 

胡仕胜:从疫情上来看,印度疫情如果控制不住肯定会影响到全球抗疫,尤其是南亚、东南亚等地区更容易受到波及。

 

从全球疫苗供应上来看,印度目前中止对外供应疫苗,肯定会影响到一些低收入国家接种疫苗的速度,尤其是非洲、南美洲等。无法及时获得有效疫苗,也不利于全球尽快结束这场大流行。

 

从世界经济复苏的角度来看,印度去年经济萎缩7.7%,今年原本预测其经济增长能达到两位数——大约12%。但由于疫情反弹,目前似乎已下调到8.2%左右。作为世界第六大经济体,印度经济复苏放缓,肯定也会影响全球经济增长的速度。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贾悦 张磊 校对 张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