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孕妇坠崖案”当事人不满二审判决：被告未交任何证据，法院未给改判理由。新京报我们视频出品

文|金泽刚

2019年6月，江苏籍孕妇王女士在泰国被丈夫推下悬崖一事，引发中泰两国人民广泛关注。

近日，该案在泰国二审，法官认为被告人俞某某不构成蓄意杀人罪，且因受害人幸存，属于杀人未遂，故将被告人从一审判决的无期徒刑改判为十年有期徒刑。对此，受害人王女士表示无法接受，将上诉至泰国最高法院。

其代理律师也认为二审较为草率，“法院没有对俞某某不构成蓄意杀人罪的部分进行详细论证，也没有提供判决理由，对于本案发生时的细节也没有做论述和考量，比如被害人坠崖时还怀有身孕。”

“改判十年”符合泰国法律吗？

根据王女士提供的二审判决书显示，二审法院也认同被告人俞某某是把被害人从悬崖上推下去的人。但受害人得到了及时的医疗救治，俞某某只构成杀人未遂。对于是否预谋杀人，二审法院认定俞某某是一时冲动，没有提前谋划实施谋杀，故裁定俞某某监禁十年。

这起中国公民泰国坠崖案，由当地法院适用泰国法律审判。对于杀人这样的重罪，相对而言，世界各国法律的规定还是比较一致的。

其实，即使在我国司法实践中，二审把一审判无期的案件改为数年有期徒刑也是可能的。当年的许霆案和于欢案都是这样落差很大的改判。只不过这次涉及“杀妻”情节，而且是丈夫将其从悬崖推下，又是发生在国外，所以更易引发关注。

从法律传统来看，泰国法是东西方法律文化交融碰撞的产物。泰国法律制度受成文法形式的大陆法系影响较大，整体上呈现出法典化的法律体系特色，审理刑事案件主要依据刑法和刑事诉讼法。

泰国《刑法典》第288条规定：“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五年至二十年有期徒刑。”第289条规定，预谋杀人的处死刑。

泰国一审法院针对孕妇坠崖情形，将被告人的犯罪行为视为“预谋杀人”。虽然在审判过程中，被告人一直没有承认犯罪事实，但按照法律，还是应该重判。

然而，这里的另一个争议点是，由于受害人意外存活，属于法律规定的“未遂犯”。根据泰国《刑法典》第80条规定：“未遂犯，应当依其所犯罪的刑罚的三分之二处罚。”两者相结合，一审就由预谋杀人的死刑改判为终身监禁。

到了二审阶段，从法官改判结果来看，法律适用发生了较大变化。具体判决思路可能是：依据泰国《刑法典》第288条、第289条，被告人的犯罪行为，在事实和证据上被认定为“无预谋杀人”，在法律适用上以第288条为主，并且参照最轻量刑（即有期徒刑十五年），又加上属于未遂犯，故最终改判为有期徒刑十年。

不过，此时的二审判决并没有考虑被告人拒不认罪，以及杀妻属于杀害“尊亲属”的恶劣情形，所以选取最轻的刑罚适用不太合法理，也与情理不符。

我国法院对该案享有“属人管辖权”

还须注意的是，这是一起典型的跨国犯罪案件，即中国公民在泰国杀害中国公民。

无论将来泰国最高法院做出什么样的最终判决，本案还涉及另一个问题：如果有一方认为泰国法院判决不公，请求中国司法机关审判此案，中国法律能否管辖此案呢？

对此，我国刑法第七条明确规定了“属人管辖权”原则，即“中国公民在中国领域外犯本法规定之罪的，适用本法，但是按本法规定的最高刑为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可以不予追究。”

而杀人罪属于重罪，一般应当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所以，据此我国法院对该案也享有“属人管辖权”。

同时，根据我国刑法第十条规定，“凡在我国领域外犯罪，依照本法应当负刑事责任的，虽然经过外国审判，仍然可以依照本法追究，但是在外国已经受过刑罚处罚的，可以免除或者减轻处罚。”

也就是说，虽然被告人在国外受到判决并已服刑，但依据我国法律，判决过轻的，有可能回国后存在“补判”、“补刑”的可能。

比如，若此案中的被告人已在泰国服刑十年并且回国后，我国司法机关认为原判决过轻，还需对被告人追究刑事责任，或被害人强烈要求追究其刑事责任的情况下，我国司法机关经综合考虑后可能会启动追究程序。若比泰国法院判得重，则需在我国执行超出原判决的部分刑期，国外已执行刑期依旧作数。

虽然基于国家主权原则，各国司法之间应该相互尊重，尽量减少互相干涉，但公平正义始终是各国人民追求的共同目标，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金泽刚（同济大学法学教授）

编辑：马小龙  校对：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