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麦收期间,一台带有4G信号的对讲机好像长在了李杰的手上。“没手机可以,没这个不行。”六月份最热的这几天,李杰靠着这台对讲机,指挥着河南11.7万亩的麦收工作。论起被托管的土地面积,这个团队称得上是河南最大的农业社会化服务组织之一,那些土地一年两季,从种到收,他们全权负责,而团队的人数,算上李杰自己,只有28人。

 

从选种到收割,从完成技术集成的配套方案到真正落地,从签订订单到将粮食归仓,“28个人够用了。”李杰说。


6月8日,在河南兰考,李杰与机手沟通收割区域。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控制 一台对讲机连通万亩田

 

“解锁成功,成员选择,……呼叫成功”李杰手里的那台黑色对讲机和他本人一样,在夏收期间就没打过盹儿,断过电。它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语音提示声音特别大,配上黑白屏幕,不仔细看还让人以为是一台“老年机”。河南麦收,这台“老年机”就长在了李杰和他同事们的手上。

 

“这东西有4G信号,扬声器声音特大,不容易错过信息。”比起手机,李杰更中意这台对讲机。今年他的新田地种植专业合作社,在河南负责11.7万亩土地从种到收的土地托管工作,他说这个对讲机全公司人手一台,一个群发的声音,也就覆盖了数以万亩计的麦田耕地。

 

远程的设备调动和部署要靠它,近处田间的各类情况也要靠对讲机传达。“哪部车撒籽儿了,把机器停下,看看是红车还是白车?”麦收期间,李杰随着进度穿梭在河南不同的小麦产区间,收割机、运输车辆和抛洒率是他最关注的三个部分,人员和机械的布置或许可以通过对讲机来控制统筹,而对抛洒率的控制则完全依赖于技术和经验。


李杰在田间检查被抛洒的麦籽儿。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李杰要求自己组织的机手以及协同收割的下游服务商保证,小麦收割的抛洒率不得超过3%。国产收割机正常抛洒率是6%-7%,“抛洒率降下来,一亩地里就会少浪费几十斤粮食。”


在李杰看来,经过得当的调试,国产收割机的抛洒率也可以控制在3%以下。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6月8日,气象台报河南兰考的气温是38℃。李杰在兰考负责12000亩土地的收割,这一天,他布置了12台收割机在兰考作业。

 

为了能在第二天全面结束兰考的麦收工作,李杰还从其他两地调运了几台收割机。离开兰考前,李杰特意在对讲机里跟同事叮嘱,明天一定要让那几台收割机在兰考“会师”,他冲对讲机那头强调,“我就在这里等你,明天上午九点,我在兰考必须见到你。”放下那个半个巴掌大的小黑匣,他语气好像松弛下来,“其实明天我不来兰考了,但机器必须到。”

 

准备 有预案也有意外

 

事实上,李杰所能控制安排的收割机数量或许称不上多——合作社自有的20余台机器加上合作聘请的50台,收割机总数也只有70余台。但在李杰看来,对于近12万亩麦田来说,与自己团队的28个人一样,这些设备也“够用了”。

 

这多半要归功于提前的策划和部署。葛致贝是李杰的同事,主要负责麦区的现场协调和融资,他记得最终确定机械和人员部署时间表的那天是5月16日,比开镰时间提前了小半个月。“要确定好了各个县的收割方案。包括每个县期间需要多少台机器,收割吃多久,还要根据天气的变化准备变动方案。”

 

放在往年,因为挨着近,加上有2000亩旱地,靠近郑州的新郑总会率先开镰,基本与豫南信阳的开镰时间持平。约莫过了六七天,焦作的武陟、温县才会陆续开始收割。不过今年受到天气影响,河南从北到南开镰麦收的时间节奏被打破,南阳、平顶山、驻马店、开封、焦作等地基本同时开镰。

 

这在团队制定的预案范围内。

 

5月28日,新郑率先开镰,团队的22台收割机昼夜忙碌。李杰给每台收割机配备了三名机手,赶上时间吃紧的时候,人可以休息,但机器不能停。李杰说,主要是怕下雨,一旦经历雨水,小麦的收购价就会走低。“我们很多高标准农田种植的是强筋小麦,叫新麦26,也是我们一直在跟踪测定的品种,它本身用于面包烘焙。一下雨之后,随着面粉沉降值、延展性降低,多数就只能用于蒸煮。”

 

六月初,新郑麦收过半,收割机开始逐步向第二站分流,李杰说,这个时候,得给剩下的机器留活儿,为派走的机器找活儿。随后,许昌鄢陵、焦作温县、武陟等地逐步开镰。

 

“但方案定的再好,有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遇到一些细节上的,或者天气上的突发问题。”6月7日,焦作温县开始下起小雨,李杰回忆,当时温县团队,只剩200亩小麦还没来得及收,“但老天爷下雨,就得等着。所以只留了几台设备,剩下的又全部调到其他地方。”

 

机手 过家门不入

 

下一站就是兰考。郭运字是被调配机手中的一员。

 

通常情况下,调运收割机是通过板车运输,由于临时变换地点,温县距离兰考的距离不算太远,郭运字开了一夜的车。收割机开不快,最高时速不超过30公里,不到200公里的路程,郭运字带着爱人开了一宿,累了停在路边小憩一阵,醒了就继续赶路。


6月7日,郭运字到达了兰考红庙镇,这是半个月来,他距离家最近的一次。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今年是郭运字头一年跟着团队干活儿,搁以往,面对待收的麦田,总是“男人干活儿,女人收钱”,找上门来的多是小农户,地块零散,不到十亩地,要忙活个把小时,挣几百元钱。“每收一户就得问问,‘你家田里有没有东西’?就怕遇上一些农具、水井,怕伤害到机器嘛。”郭运字的爱人祝金素回忆起从前,撇了撇嘴,“有时候就算碰到了,也就埋怨埋怨,不会真让人赔的。”

 

郭运字和爱人都是兰考人,5月28日从家出发,途中还遇见了同是机手的胡香莲夫妇。四个人都快50岁了,年纪相仿,都是老乡。今年麦收,胡香莲夫妇还带上了儿子,“想让他看看我们挣钱有多不容易。”

 

这一趟对于四人来说,似乎可以算是“回家”,团队在兰考作业的地点距离自家不到13公里;但终究还不是“回家”,作为机手,自家的麦子还顾不上收,“先在外挣钱吧。”

 

大片的麦田随着收割机轰隆隆地驶过,只留下一地秸秆。运输车凭借高大的“身躯”,在田间留下唯一的阴凉。这辆车长5米,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在麦田和粮仓间往返一次。祝金素和胡香莲穿着长衣长裤,偶尔坐在车旁阴凉下,计算着收益,跟着团队走不比自己在外揽生意,能随收获随收钱,“今年还没见到钱呢,也不知道能挣多少。”

 

如何给机手算工钱?李杰说,团队的每一台收割机上,都装有北斗GPS,除了定位,也可为机手们核算劳作面积。给小农户收割,每亩地60元,在团队收割,每亩地40元,虽然单亩的收割费用比不上散户给的多,但团队的收割面积大,地块整齐,对于机器的油耗要少很多,“给农户干一天,可能最多只能收80亩地,但在我们这里,机手一天能够收230亩。”

 

小农 麦收集中机手难觅

 

其实对于社会化服务组织来说,车上装置的GPS还有另外的隐藏功能。郭运字讲起自己离开温县,前往兰考途中,曾经被小农户们拦车——由于麦收时间集中,各地收割机数量紧张,小农户们约不到机手来自家田里收麦,只能在路上拦车寻找机手,“但人家一看我车上装着GPS,知道是和团队绑定的需要跨区作业赶时间,所以也都不会过多难为我们。”郭运字说。

 

但对于今年的一部分小农户来说,麦收期间找到一台收割机确实艰难。位于豫南的南阳市是河南麦收开镰的“第一梯队”。但到了6月9日,仍有一部分麦田尚未收割完毕。在宛城区段营村,小农户段娟今年收割的日期比往年延后了9天。


6月9日,河南安阳的小农户们终于等来了一台“大联合”。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哪儿找得到‘大联合’?”段娟说,自己的爱人跑到几里路外去寻找机手,都是无功而返。往年的那些机手,自己今年打电话都叫不来,好不容易有位机手答应了,等真的到了自己地里,日子也已经过去了四天。附近地块的邻居们,看到段娟叫来了“大联合”,也都凑过来排起队,对机器给予厚望。

 

“每亩地60元,要运输的话,再加10元。”如李杰所说,这是今年河南收割机麦收的均价,机手老周也说自己挣的是个辛苦钱,“地块小,机器大,转不动的话油耗就高。多出来的钱,是给了加油站。”

 

安全感 实现与盼望

 

相比较而言,将土地托管到农业社会化服务企业,确实能给小农户更多安全感。

 

在一直在探索土地适度规模经营模式的兰考,土地托管的方式为当地老人妇女儿童组成的“996138”部队打开了一扇窗。2019年,李杰的团队只在兰考种植了500亩小麦,去年丰收后才将种植面积扩大到2020年的1.2万亩。

 

闫玮是兰考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在她看来,土地托管的模式除了高机械化水平降低成本、订单农业保证收益外,更重要的是给了农户们安全感。

 

“土地托管不用流转土地,在老百姓眼里,这个地,地上长的粮,粮卖出的收益都是自己的,只不过地交给农业社会化服务组织去种了而已。”闫玮把李杰的农业社会化服务组织比作给小农户们打工的“长工”。李杰也总结称自己是建了一所“托儿所”,“只要把土地送到这里来托管,你的土地我来‘教育’,我来‘养’。”

 

不用流转土地、收益稳定是土地托管给小农户们带来的安全感。但属于农业社会化服务企业的安全感,大部分还是要依靠那些积累的经验,有时可能还需要那么一丁点运气。毕竟农业本身,或许并不是一份总能给人安全感的事业。

 

李杰入行11年,在之前他曾是职业经理人,职场上未尝败绩。但碰到农业,他在回忆曾经经历时,也会提到不容易“技术集成水平再高,很多时候也是老天爷说了算。”偏偏农业对于天气的诉求也有诸多变换,比如到了收麦子的时候,最怕下雨,但等小麦收完,种上玉米,人们最盼望的还是能逢一场畅快雨水。

 

这是28人团队能力之外的事情,但逢着高光景,也能收获“求仁得仁”的意外惊喜。比如,今年六月中旬,麦收过后,中原河南刚刚种下的玉米,就都等到了一场盼望中的降雨。

 

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编辑 唐峥 校对 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