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省大理市海东镇南村村委会水井村,男女老少想要读书,都会来道路旁的“仁人之家”农村公益书屋翻找。这里有3万多册图书,常见的学科门类应有尽有,且免费借阅、不收押金。

 

这些书都是书屋主人——今年72岁的退休教师杨人和,一本一本背回村的。

 

2008年起,杨人和每月都会掏出大部分退休金来购买新书。天一亮,他和妻子便赶到书屋把卷帘门抬起,告知“可以来看书了”;等学生们做完作业回家,一天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因老房晃动,三年前,杨人和四处筹款,修建了4层楼高的新书屋,至今仍欠款21万元。

 

他把自己比作“焊条”,要把自己熔化在需要熔化的地方。

 

76日,杨人和在与新京报记者对话时坦言,农村的唯一出路还是要好好读书,要改变农村面貌,要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所以他“要把这个书屋办好,办到还有一口气的时候”。


水井村的学生们放学后,在杨人和新修建的公益书屋里读书。受访者供图

 

“农村的唯一出路还是要好好读书”

 

新京报:你办公益书屋的初衷是什么?


杨人和:我们这一代以及我们的下一代,真的是缺书少读。


我的第一本连环画,花了父亲一个月工资的十分之一。那时父亲偷偷给了我6毛钱,母亲知道后和他吵了一架,她说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盐巴钱。当时我就暗暗下了决心,有朝一日自己挣钱了,每个月都要拿出十分之一来买书。我19岁开始工作,从拿工资的第一个月开始,剩下几块钱就买几块钱的书,到现在买了50多年。


我们村离大理城区比较远,以前进城得翻两座山,再加上当时的经济条件,有父母想给孩子买几本书也是不方便。


农村的唯一出路还是要好好读书,想要改变农村面貌,要通过几代人的努力。除了学校的第一课堂外,学生们还应该要有第二课堂、第三课堂。


我受党的教育培养,反过来也要报答父老乡亲,所以就开办了书屋。

 

新京报:现在书屋是什么样?为什么想到用自己的房子办书屋?


杨人和2008年办的老书屋,就是大理那种土木结构的两层民居,本身书就挺重,书架也是顺墙排列,人一进去,用作承重、铺起来的木板和小圆木就摇摇晃晃的。

 

考虑到安全问题,2018年我在我的祖遗地上建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新书屋,一层面积大概有90平方米,盖了四层,书是2019年搬进来的。

 

新京报:书屋里都有什么书?


杨人和:从优秀作文到种植养殖,常见的学科门类应有尽有。

 

新京报:书屋受欢迎吗?读者都有谁?


杨人和:人少的时候,两三个人来,有时候老师布置了阅读作业,学生们就成群结队地来,最多可以到二三十个人。


读者里,年龄最大的是我的同龄人。有时村里的妇女也会进来坐一坐,她们不识字,就看那些有图的书,和我老婆拉拉家常。


主要读者还是在校的学生,大部分是小学生,一部分是初中生。所以一到放学,我们两个就要忙一阵子,给学生发资料、讲课,一直到晚上6点半左右,他们作业基本上都做完了,要回去吃晚饭,才都回去了。每一天基本上都是这样忙忙碌碌的就过了,觉得时间过得挺快的。


7月1日,杨人和在云南省大理市湾桥乡参观周保中将军纪念馆。受访者供图

 

为建书屋和同学借款30余万

 

新京报:为了办书屋,你投入了多少钱?


杨人和:建新书屋50多万元,其他投入基本都是买书,所以三个孩子知道后,每人主动“集资”给我一两万块。

 

剩下的主要是向同学们借的,他们大多是双职工,经济比较宽裕,听说我搞“免费书屋”,他们都比较理解,只要一个电话就把钱打过来,大概有30多万。

 

现在我们还有21万元没还完。虽然老同学都说“你慢慢还我,不等着用”,但我跟妻子还是要省吃俭用,争取集中精力在三年之内把这些钱还掉,就是书相应买得少了。

 

新京报:平时都怎么买书?


杨人和:市里有一条文化路,原来有八九家私人书店,我经常坐船去买,每次带回来30本左右,店主远远看到就招呼我。


这几年我集中精力还钱,已经很少去买。而且现在渠道多了,我就在网上订,然后骑车到镇政府取。网上有时候打折,还能偶尔免单。

 

新京报:你们目前的收入来源是?


杨人和:我2000年就退休了,到现在每个月退休工资7150块,每月除还款外,还有一半的钱,可以用来买书和桌椅板凳。现在书屋里的书都堆在门板上,下一步就是等还完欠款,再增添20个书架。


杨人和(右二)与妻子(右一)在新修建的公益书屋前,与来访者合影。受访者供图


“要当一根焊条,熔化在需要熔化的地方”

 

新京报:你通过什么方式让人来书屋读书?

 

杨人和:我做了三块铁皮广告牌,写着“欢迎大家来免费借书、免费阅读,不要押金”,钉在书屋的围墙和村里。不过有两个牌子很快不翼而飞。


我很气愤,为什么有人要把它拿掉?一块牌子50多块钱,可以买好多书。

 

新京报:筹办过程中,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杨人和:有一次,我无意中听见,有个人在门前制止孩子们进来。他说,你们不要进去看书,要不以后你考上大学,他肯定说是看了他的书才考上的。


这之后我有两三个晚上睡不着,最后我想,就是因为他没有文化,所以没有心胸和眼界;反过来,我原谅他了,也坚定了我一定要把书屋办好,办到还有一口气的想法。

 

新京报:你投入这么大办书屋,家人不反对吗?


杨人和:真的要感谢我老婆的支持,也感谢三个孩子没有给我增加负担,否则我也办不起来。书屋平时都是靠我老婆来打扫卫生,学生多的时候,书翻乱了,我还会把女儿叫回来一起整理。


我老婆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没有她,我真的办不下去。生活里她会生我气,我也会骂两句,但为办书屋,我们没有吵过架,为买书,也没有吵过架。

 

新京报:除了家人和朋友,还得到过哪些支持?


杨人和:搬到新书屋的时候,书搬不完。我们村委会和村小组组长发现了,每天主动派工来搬书,前前后后派了将近20个人,干了5天才搬完。

 

还有一次,我从城区背着一包书回来,一位汽车运输总站的司机师傅问我,老人家你背的是什么?我说是书,一次要多买一点。


快下车时,这位师傅就把自己的钱包掏出来,摸出100块说:“我对你家做这个好事非常佩服,我身上也没带什么钱,这100块是让你买一点书,给农村的孩子看。”我说如果你们要捐书,我非常欢迎,但我的原则是不要钱,这位师傅就让乘客一起劝我收下。

 

我们村还有一个经常出去打工的农民,也主动给我捐来了64个人坐的长条椅,所以我也非常感谢父老乡亲的帮助,真的是“公益为人人,人人做公益”。

 

新京报:未来有什么计划?


杨人和:我现在所有精力就用在这个书屋了。我70多岁了,在我有生之年,我要尽量把3万多册的图书作用发挥出来。


我一辈子就干了一件到现在还没有干完的事:读书、爱书、教书、买书,现在又是一种新的形式的教书。我喜欢学生提问,你问我,我就很高兴。


做人这一辈子,要当一根电焊的焊条,把自己熔化在需要熔化的地方,这就是我的座右铭。农村就是缺书,就把我这个焊条用在这个地方,一直要把这个焊条焊完。

 


新京报记者 左琳

编辑 左燕燕

校对 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