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放映厅里坐满了人,但没有影片,没有爆米花,大多数人湿漉漉的斜靠在座位上。

 

7月20日,郑州突降特大暴雨的那个晚上,不少市民被迫滞留地铁站。距离地铁2号线不到两百米的电影院成了大家的庇护所,收留了近千名受困市民。

 

9个影厅、998个座椅、700多平方米的大厅全部开放,在这里的人们因此得到免费的热水、充电的地点和休息场所。

 

影院经理杨震是这次援助行动的主力,善举被广泛传播后,他告诉新京报记者,“有人说我们红了,其实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都没有什么感觉,但同时也承担着很大的风险。”


7月20日晚,郑州东方嘉禾影城收留了近千名因暴雨受困的市民。受访者供图

“让他们来避避雨、喝点水”


暴雨是在7月20日下午4点来临的。

 

郑州东方嘉禾影城经理杨震记得,当时雨非常大,雨水顺着风洞被吹进影城,打湿了放映厅的银幕和地毯。

 

影城很快断电了,电影的放映无法继续,杨震给顾客退完票,又送出了几张电影票,承诺他们可以改天来看。和同事一起将漏雨的风洞堵上后,他完成了当天所有的工作,下了班。

 

下午6点,当他到达地铁口时,地铁站的水已经很深了。身高一米七左右的杨震发现,积水已经漫到他大腿根部的位置。

 

晚上8点,他已在地铁口等了两个多小时,没吃午饭的杨震又冷又饿,但雨仍没有停的意思。“因为我年龄比较大,已经四十七了,我担心身体出问题,就想回影城。”他说。

 

杨震决定回影院时,地铁口已经滞留了大约一千名乘客,其中还有不少孕妇、小孩和老人,几个小孩被人群大量滞留的场面吓哭了,哭声又很快被人群的嘈杂声淹没。

 

在回影城的路上,杨震给影院老板打了一个电话,“这个情况感觉很危险啊,能不能把影城开放,给大家提供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来避避雨、喝点水。”对方没有丝毫犹豫,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我走的时候就有个打量,我问被困的人,你们谁手机电量比较多?留个电话,如果我们影城具备条件,我就给大家打电话,你们上来就行了。”

 

当杨震再次返回工作地点,这栋16层的商场里的大多数商店早已关闭,电梯也全部停运,他不得不爬楼梯回到影院所在的14楼。万幸的是,他刚到影城,电力供应便恢复了。

 

随后,杨震向商场领导报备,希望开放一部员工电梯,以供前来避难的群众使用。“因为14楼不低,3层5层还能爬一爬。像我爬14楼都累得头晕眼花,要是让老人、孕妇、小孩爬14楼,万一出个问题可咋办。”这个提议也很快得到了同意。

 

晚上9点多,陆续有得到通知的受困群众进了影院。预想到很多人手机快没电,无法和家人报平安,在等待受困群众到来的过程中,杨震把办公室的插排都拿了出来,还烧了热水供被雨淋湿的市民饮用。

 

东方嘉禾影城可以留宿”的信息很快在地铁站传开了,一拨人涌了过来,黑压压地在影院门口排上了队。杨震回忆,“那天晚上烧了大概有十桶八桶热水”。


7月20日下午,商场附近的积水。受访者供图

近千人留宿影院

 

晚上11点,在影院老板的联系下,住在附近的另外两名员工也到达影院,和杨震一起安置前来避难的受困群众。

 

夜里12点,前往影院的人渐渐少了。此时影院里已容纳了约五六百人,尚有很多空余场地。杨震想到自己离开地铁口时,滞留的群众有上千人,赶紧给110打了十几个电话,想联系其他滞留乘客,但无奈电话都打不进去。

 

于是他只好在几个影迷群里发信息,告知影院可作为避难所。影迷群里大多只有几十几百人,杨震也不确定能有多少人需要这条信息。

 

来这里看电影的人大多在方圆两三公里的范围内,好在大家看到信息都帮忙转发。还有非影迷的群我也发,结果还被人踢出来了,后来群主知道事情经过,还向我道歉了。”回忆起那晚的慌乱,杨震还心有余悸。

 

杨震发出的消息也在互联网上扩散开来,有人将这一信息发在了微博话题#河南暴雨互助#中,并收录到了几份由网络志愿者整理的援助文档中,收到消息后前往影院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夜里一点多,影院收留的受困群众近千人。

 

杨震和另外两名年轻员工负责为前来的市民提供热水和服务,同时细心安排了男女分区留宿。“因为夏天女孩子穿得比较少,下水之后身体也不太好,考虑到她们可能不方便,就安排男女分开休息。”

 

在安排留宿的过程中,有一对年轻情侣表示不愿意分开。“网上有人说他们不配合工作,其实不是的。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你是感受不到那种恐惧的。”杨震告诉那对情侣,“我能理解,因为你觉得只有在男朋友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他只提出了一个条件,无论如何男生不能进女生区。

 

前来留宿的人还有一位孕妇,由于个子太高无法在沙发上躺下,杨震便把办公室的沙发搬出来,让她躺在上面。留宿的市民中有淋雨后瑟瑟发抖的,影院没有太多保暖物品,只能把桌布等能御寒的东西都找出来,供大家使用。

 

提供热水和充电口的影院成了大雨中的落脚点,住在附近的居民因为家里停水停电,也来到了影院寻求帮助。到了第二天上午8点,陆续有滞留影院的群众离开,影院宣布暂停营业,员工还在岗位上继续服务其他无法离开的人。

 

直到23日下午,杨震表示在群众的安置方面,影院并没有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留宿影院的群众都比较配合我们的安排,在巡逻的过程中,工作人员也没有发现任何违反影院规定的行为。”


影院为留宿的被困人员提供了休息场所、热水和充电的插排。受访者供图

 

“做这个事情对我们来说都没什么感觉”

 

三天多的特殊经历,给杨震留下深刻印象的市民有很多。其中有一个从北京到河南出差的年轻女孩,在22日中午离开时,面对媒体的镜头泣不成声,连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谢”。

 

还有一位穿着白色上衣的小姑娘,不停从商场外面将人领进很难寻找的员工电梯。许多人都以为她是影院的工作人员,只有杨震知道,影城根本没有这位员工,那应该是自发领路的好心人。

 

她应该是在第二天默默离开了”,直到现在,杨震也没能得知这位姑娘的姓名。

 

做出让大家留宿的决定或许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当时也考虑不了那么多,我们只想着怎么把人救了。”实际上杨震和老板承受着不小的风险,“因为影城的一块银幕也要好几万块,如果小孩弄坏的话也是一个麻烦。”

 

尽管媒体的关注,大众的讨论度不断上升,但杨震认为,“有些人说我们红了,实际上做这个事情对我们来说都没什么感觉。”

 

影院曾组织过很多爱心活动,冬天环卫工人累了或者困了,影院也会为他们准备休息场所和姜茶,残疾人士来到影院,也会得到工作人员提供的特别服务。

 

附近还有一所贫困学校,平日里影院也会为孩子们免费播放电影,同时他们还和学校进行合作,让有需要的学生们到影城进行勤工俭学。因此拥有9个放映厅的影院平时并没有多少员工,节假日人多时都是聘用学生兼职。

 

而面对突如其来的“千年不遇”特大暴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幸运地找到和影院一样的“避难所”。20日晚,因暴雨被困在外的,还有杨震的家人。

 

那天晚上,杨震的家人乘坐高铁到达郑州东站,随后就困在了高铁站。那时,杨震正在影院忙碌,许多人手机进水无法充电,他将手机拿出来,让大家轮流给家人报平安,却没能顾得上自己的家人。

 

我给他们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就待在高铁站,哪里都不要去。我跟女儿说,爸爸正在影城救援,已经救了大几百人,爸爸也很累很忙,顾不上你们,你们有什么困难就去找工作人员。如果实在不行,就买张票回老家吧。”

 

好在第二天早上5点,滞留高铁站一整夜之后,家人买到了第一趟回老家的车票。杨震这才放下心来。

 

23日下午,暂住影院的人已全部离开。杨震表示,自己已经工作了四天三夜,在这期间,他的休息时间不超过十个小时。

 

这几天下来我身上都馊了。”杨震笑着说道。

 

 

新京报记者 马延君 实习生 郭莉莉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