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万里长城。一块块砖石垒起的城墙,守护着中华五千年文明,多少古人曾站在长城之巅,望见“九万里风鹏正举”,多少今人凭着一腔“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热血,一睹河山之美。对于每一位中国人而言,长城就像是篆刻在血液里的基因,滋养国人的骄傲。1987年12月,长城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其所具备的历史文化和人文价值被世界承认,长城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那么,为什么如今人们还需要谈长城、拍长城呢?新京报对话长城摄影师杨东,探寻当下的长城意义。

 

“90后”小伙长城摄影师杨东。受访者供图


始于一个秋天

 

古老石砖历经风霜,重重叠起,那是延绵不绝的民族根脉。杨东,是一名只拍长城的摄影师,从2015年起,他拍了40多万张长城图片,他说,他要拍遍长城的每一处风光。

 

1992年出生的小伙杨东,来自边境城市丹东,从2015年开始专注拍摄长城,他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全力以赴地去做一件事情,就想把它做好。”从单纯的摄影爱好,到一生中所追求的事业,杨东花了几年时间,最开始,他还会拍摄故宫、天坛等景色,杨东说:“最开始拍摄长城,我对它的认识从片面的表面的,慢慢变成热爱,随着对它的了解和掌握,我对长城的情感也越来越深,虽然也想过拍摄别的题材,但是我认为这是对我拍摄作业的一种分心,就专注于此了。”

 

大学时期,杨东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台相机,是一台入门级的全画幅相机,由他的父母出资。“刚开始上手,就是兴趣,我完全是摄影小白,就从基础知识学起来,慢慢掌握相机的使用方法。”后来,杨东发现一台相机已经不能满足他了,2019年,杨东自费购买了人生中的第二台相机,除此之外,还为自己添置了一些航拍器和便携式设备,杨东说,“我已经完全和摄影这个职业分不开了,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要做的事情。”

 

第一次以摄影师的身份拍摄长城,是在一个秋天。2015年9月6日,那时候,杨东拿到父母资助的相机已经两年半了,在此之前,他所拍摄的作品,参与了将近一百次大大小小的摄影比赛,却全部落空,他说,他希望能拍摄出一个被认可的作品,机缘巧合之下,选择了长城。杨东回忆:“我投了小一百张照片,却连入围的机会都没有,那时候就想尝试一下获奖的喜悦,不想放弃,偶然的情况下,我就去了河北的金山岭长城。”这次拍摄,与杨东以往的拍摄不同,长城的巍峨和壮丽在杨东的心底深深一击。他说:“当时登上这个长城,景色就给了我深深的震撼,我心中所有关于长城的美,在那一瞬间冲击我的双眼,所有的感受激烈碰撞,在一瞬间达到爆发点。”

 

从那刻起,杨东踏上了用镜头丈量长城的旅途,他说,他对此次的经历终身难忘。“此次拍摄,我在长城待了三天两夜,是相比以往拍摄时间都要长的一次,而且我并没有觉得累,反而越拍越兴奋。”

 

把专攻当座右铭

 

初拍长城,没过多久,杨东就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个摄影相关的奖项,他说:“我尝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获奖的喜悦,但当时也没想到我以后会一直拍长城。”杨东决定只拍长城,还要源于一次课堂的启蒙。

 

那是2015年,杨东在北京电影学院的继续教育学院培训班上,认识了肖殿昌。杨东说:“他是我摄影事业上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在上课的时候,老师就告诉我,摄影的选材很重要,而在课堂最后,他又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叫专攻,当时的我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杨东说,老师用“专攻”两个大字填满黑板的场景,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后来我拍摄长城得奖了,才回想过来,原来老师说的专攻,是要坚定一个事业,不断做下去的道理,所以我就想,那么我为什么不一直把长城拍摄下去呢。”

 

确定了拍摄长城的步伐,杨东走得坚定又有力,吃过的苦,也数不过来。杨东说:“拍摄的每个画面,都需要前期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和等待,有很多景观,有时候一个季节能碰见一次就不错了。”别人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杨东则是用十年功,换来相片上一秒钟的决定性瞬间。

 

“我感觉我现在都要成为一名气象专家了。”杨东笑着,拍摄长城题材,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拍摄不同天气情况下的长城,为了捕捉长城的奇幻景象,杨东总要时刻关注发布天气预警的网站,做好拍摄准备。他说:“我可以提前知道比如下雪,雪量多少,或者有云海,云海高度能到多少米,比如预报是海拔400米,我就要选择在海拔1000米的地方进行拍摄。但是季节也会影响预报的情况,比如夏天,气候是多变的,那么准确能碰上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五十。”除了时刻关注天气情况和气象变化,杨东还会关注具体气象的细节变化,“比如下雪,有鹅毛大雪和雪粒之分,拍摄对雪片的形状也是有要求的。”杨东说,这些都是拍摄的时间长了,他慢慢研究出来的,早期开始拍摄的他,是盲目且无畏的。

 

杨东作品,悬臂长城雪景。受访者供图


“常常是天空打雷了,特别大一声,大家都是急急忙忙回家,而我一遇到打雷下雨,就往长城跑,因为往往下雨之后,才会出现彩虹,只有在这些意想不到的气候情况下,才会看到常人看不到的长城景象。”杨东每次去长城,都需要花很长时间踩点,“在长城拍摄,不是走的游客的路线,都是一些没人走过的路,我经常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有些路段是特别难走的,比如脚下只有四十厘米宽的路,两旁就是五百米深的大悬崖。”杨东说。

 

拍摄往往不是按下快门那么简单,杨东在长城迷过数不清的路,身上是大大小小被杂草割伤的伤口,好了又添新伤,他需要带着几十公斤重的设备徒步独往,身上没有任何安全设备,甩棍、小刀是他口袋中常备的物品,以防遇见具有攻击性的猛兽。就像一名逆行者,杨东逆着风,站上古城墙。他说:“想拍好一张照片,真是需要反复打磨,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实现的,早期人都说,我们拍长城就是一个高危职业。”

 

镜头下的大美长城

 

杨东说,长城之美是丰富的、抽象的。“长城是很丰富的,不同地段,呈现出来的是不同的美感,比如险峻之美,有完整大气之美,有直观的壮阔之美,也有和各种景观相结合迸发出来的意向之美。可能我们生活中看到更多的是长城很直观、很完整的美景,但是长城也有它另外一面的萧条或者残破,有些长城经过历史洗礼,只剩下一面城墙了,那个画面是很沧桑的,但也不能说它就是不美的,它的美是生动的。”

 

夏天去长城拍摄,杨东需要半夜就出发,“大家都还在睡梦中,我就得一个人起来去长城了,然后开始爬山,一个人,半夜三点就登上长城了,应该也很少有人见过凌晨三点的长城吧。”《大国战号》是杨东迄今为止最满意的摄影作品,他以低角度俯拍,长城的烽火台和乌云错开,造成一幅奇妙的视觉效果,仿佛烽烟再现,他说:“我觉得这张照片是非常有力量感的,是迄今为止不可超越的。”


这张照片,杨东只用了一秒钟,留下了这个瞬间。“云海可以反复蹲拍,其他景象一次不行我可以来第二次,但是恰好有一朵云飘到这座普通敌楼上的瞬间,是努力也等不来的,这样一座敌楼和一朵奇云之间的组合,产生奇妙的碰撞,是很不普通的。”

 

杨东作品,山西朔州杀虎口。受访者供图


“长城总能给我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每次登上长城我就会产生一种兴奋感。”杨东镜头下的长城,随着他对长城的理解不断发生着变化。最开始,他多拍摄长城风光,“我一般会选择天气比较通透的时候去拍摄,或者是早晚,通过强烈的明暗对比,突出长城的美感。”再后来,杨东希望透过镜头,将长城的历史性、神秘性拍摄出来,“但是这些都还不够,我希望将长城和自然景观相结合,它们之间发生的碰撞会产生很丰富的视觉体验,这些都是我希望让观众看到的长城不一样的一面。”

 

梦想是把长城拍完

 

到目前为止,杨东林林总总获得了200多个摄影奖项,从最初的屡战屡败,到现在,他已经是摄影界的常胜将军。他说:“获奖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所追求的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可能在很多人眼中,长城都长一个样子,但是,我是拍得越多,才发现它需要我继续探索的东西就越多。”

 

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这是杨东小时候的语文课本的长城介绍,他说:“后来我才知道,从山海关再往东,还有一千多公里的明长城,它是东起鸭绿江畔的虎山长城。还有秦汉长城,也有很多隐藏位置是不为人熟知的。”杨东谈起一段段长城,如数家珍,他说:“长城太大太丰富了,要把长城拍完,可能一辈子都很难完成,但我觉得,如果我可以用一辈子来做这件事,一切就值得了。”

 

杨东作品,北京怀柔黄花城长城瀑布。受访者供图


长城拍摄工作,远不像想象的简单,2019年,杨东启动了长城著名13座关口的雪景拍摄计划,三年过去了,他的任务进度,才完成了一半。“我拍摄长城快七年了,我从辽宁丹东的虎山长城一直拍到了新疆边境,跨度有十万多公里,然而,如果把历代所有长城都加起来,我拍摄的长城可能不到十分之一,因为长城的每一块砖,每一片城墙,都是值得被记录的。”

 

把拍摄长城当成一生的事业,是杨东的梦想。他说:“作为一名长城之美的传播者,我希望能透过自己的镜头让更多人看到不一样的长城,同时能够呼吁更多人加入到长城保护中,传扬中华民族的智慧结晶和精神。”

 

新京报记者 陈璐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