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发起“寻谣计划”,采集各地老人记忆中的童谣。  图/寻谣计划


音乐人小河(原名何国锋)在“回响行动”中跟不少家长和孩子都打过交道,他发现现在的孩子没有什么好的歌听,也没有什么好的童谣听。2018年,他和团队开启了“寻谣计划”,采集各地老人记忆中的童谣,从中提取他们认为值得传递给现在以及未来的孩子的作品,在北京、上海、杭州、佛山等地的公园、书院等场地做现场音乐会,邀请当地的年轻人和孩子前来观看,跟着老人学唱童谣。“寻谣计划”迄今进行了5年,收集到各地童谣四五十首。“只有基因没有文化的传承是不完整的,我们所做的就是让下一代有机会去接触那些好的童谣,把选择权交到他们手上。”


“寻谣计划”《火萤虫Live》 领唱:杨小妹奶奶(75岁) 



开端:好的童谣确实有但数量少


小河接触过不少家长和孩子,发现现在的孩子们没有什么好的歌听,也没有什么好的童谣听。他是70后,出生于河北,回想自己童年也没有听过既有特色又好听的儿歌或者童谣。小河小时候听过一些河北梆子戏、豫剧,会唱一两首全国小朋友都会的儿歌,比如“见了老师敬个礼,见了同学问声好”(《咱们从小讲礼貌》),但他不相信这片孕育了五千年华夏文明的土地上没有好听的童谣,于是在2018年发起了“寻谣计划”。他也坦承:“长这么大我们自己都没听过什么好的童谣,所以当时的心态是一边想去找,觉得应该有,一边又对于‘找到’没有特别强的信心。”


寻找童谣的过程是困难的,好的童谣确实有,但数量还是少。小河和他的团队总结了一些规律——靠近边陲的地域、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找到的可能性更高,反而中原地区流传下来的童谣很少。“原因很多种,其中之一可能是少数民族习惯口口相传,更珍惜自己的语言和文化,所以音乐传承比汉地做得好。华北、华中这些中原地区因为交通便利、人口众多,反而不太重视自己独特的语言和地方文化。”“寻谣计划”如今已经做到第五年,走过了北京、上海、浙江、湖南、福建等不同的地域,向当地老人不断寻访,目前已积累了四五十首童谣,比较有知名度的包括《秋柳》《卢沟桥》《火萤虫》等。


“寻谣计划”团队的美香(Mika)是一位妈妈,她在“寻谣”的过程中感触尤深。她的孩子在幼儿园学的都是网络流行歌,后来跟着她出差“寻谣计划”一段时间之后,孩子哼唱的歌就变成“寻谣计划”的童谣了。一开始孩子只会哼旋律,慢慢地也能带着歌词唱,甚至晚上会说想听着这些童谣睡觉。美香感慨之前给到孩子的音乐选择实在太有限了。她还记得给孩子讲过一个介绍世界各地摇篮曲的绘本,代表中国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但她并不认为这首歌足以代表中国的摇篮曲,至少在佛山找到的《儿安眠》就比它更合适:“这类童谣是有文化记忆传承的,应该被更多的人听到。从家长的角度,我更能体会到‘寻谣计划’的意义和它的急迫性。”美香说。


“寻谣计划”采集到的部份童谣已在音乐平台上线。



深入:方言、感情造就了地方童谣


在小河的定义里,童谣来自于民间,有着特定地域的文化特点和自然传承的内容。很多童谣是用方言唱的,歌词里有关于当地食物、天气、风俗的描述。孩子们唱童谣的时候自然就了解了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的很多信息。“寻谣计划”五年都找到了什么样子的童谣?小河说,每个地方的童谣都特别不一样。“方言就像地方文化的‘声波表’,每个地方的童谣都因为方言的不同,旋律也有所不同,是因为这样的方言才造就了这样的旋律。它是经由一代一代人的嘴和感情去自然塑造出来的,不是谁来作曲写出来的。”


比如在北京找到的童谣《卢沟桥》就特别有地域特色,因为卢沟桥本来就是北京很有名的一座桥。这首童谣的词也很优美——“卢沟桥,卢沟河,卢沟桥上走骆驼,桥上驼铃叮咚响,桥下芦花一片白。卢沟桥,卢沟河,卢沟桥上狮子多,桥上狮子数不清,桥下芦花一片白。”另一首在北京找到的童谣《小宝宝》是摇篮曲,采用了《苏武牧羊》的经典曲调哄孩子睡觉,婉转低沉。小河感慨说:“这些北方的童谣,你会觉得它特别有一种我们民族血液里的温暖和柔情在里面。”


在南方的广东佛山,“寻谣计划”找到一位老奶奶用粤语唱的《儿安眠》。这首童谣距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是当时一些有志青年唱给自己孩子听的摇篮曲。它的曲调优美,歌词却并不浅白,暗含了年轻父母对世界的理解和对未来的憧憬。“儿安眠,儿安眠,长夜安眠,到晓天。妈妈只要儿入梦,儿要妈妈看月圆,云盖月光难望见……”小河形容这是一首特别文艺的童谣。在同属南方的福建,畲族的童谣《四鸟歌》呈现出另一种风格。它是对当地大自然风物的生动描画:“鸡公上岭尾拖拖,雉鸡上岭背绫罗,喜鹊上树讴名啼,画眉鸟仔唱山歌。”


“寻谣计划”采集《儿安眠》花絮照。  图/寻谣计划



意义:音乐连接起老人、年轻人和孩子


五年“寻谣”的过程中,小河和他的团队发现,能够演唱童谣的老人年纪基本上都在七八十岁以上了,五六十岁的人很少能记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谣并唱出来。他们深刻地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童谣正在消失,因此工作中时常会有一种紧迫感和忧虑感——如果再过十年,随着一代老人的离去,是不是这些童谣也就随风而去了?“寻谣计划”的每一站,始于寻找会唱童谣的当地老人,结束于让老人在城市里举行的音乐会上教年轻人和孩子们唱童谣。老人始终是这个计划里最为重要的一个人群。


“寻谣计划”找到的童谣90%都是老人提供的,小河希望这些老人唱的童谣能够重新被这个城市的文化中心,以及城市里承担文化传承使命的年轻人和孩子们看到、听到。一般情况下,只要提供童谣的老人唱歌不完全跑调,不是一点音乐节奏感都没有的,都会被请到音乐会现场来演唱。“基本上我们找到的老人都能胜任。因为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还能记住并且把童谣的旋律唱出来,就说明这个老人一定是有乐感的,尽管他可能完全不懂音乐。”


在小河看来,“寻谣计划”的重点就是做人与人之间的连接,让童谣成为老人、年轻人和孩子几代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当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在城市音乐会上唱起他记忆中的童谣,台下的孩子和他们年轻的父母自然而然跟上了节奏和曲调,一种流淌在文化血液里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每个人都是父母和祖辈生命的延续,但如果只有基因而没有文化的传承是不完整的。”小河说,“寻谣计划”其实就是在做一个文化的传递者,寻找并筛选民间好的童谣,然后把选择权交到下一代的手上。



对话

“让孩子们听到中国的童谣,怎么选是他们的事儿”


新京报:“寻谣计划”找到的童谣都会教给当地的小孩子们唱,他们接受程度怎么样,喜欢吗?


小河:我们寻找并选取的童谣并不是新编的,一定是流传了较长一段时间、也能体现当地文化和传统文化的。其实只要给它机会发声,它就可以震动到不同代际的心灵,它本身就有这个特质。我通常是在(音乐会)现场观察孩子们的反应,我觉得他们接受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孩子其实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一方面是这个时代给到的选择太多,比如说我想要找一首儿歌听,手机里随便一搜就有很多,中国的、外国的全都有,根本听不完;另一方面,我们成年人给到孩子的选择又太少,孩子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生长的地方流传下来的一些好听的童谣,我觉得这是比较可惜的一件事情。所以就希望通过我们的工作让孩子们听到这些童谣,最后喜欢哪种是他们的自由选择。


新京报:确实孩子的选择权是家长给的,从音乐人和家长的双重角度出发,你希望让孩子从小听什么样的音乐?


小河:每个家长自己的音乐审美其实是很有限的,我不会特别要求我喜欢的东西一定要让孩子听并喜欢。如果孩子喜欢听一些新的东西,比如电子音乐、说唱,有时候可能不喜欢听我找到的童谣,这都没关系。我觉得家长应该给孩子提供丰富的选择,哪怕自己不喜欢的音乐也不要阻碍他们去听,最后怎么选是孩子自己的事儿,而不是说你只开一条道,别的道都给他关了。我周围有这样的朋友,他自己喜欢什么风格就只让孩子听那种风格的音乐,我觉得这样并不是很好。


新京报:“寻谣计划”做了5年也收集到了不少童谣,考虑过怎么把这些好听的童谣传播出去、传唱下去吗?


小河:“寻谣计划”并不是一个做音乐产品的项目,并不是说我们去民间采样然后回来做成产品这样的逻辑。这个项目它一开始就只有公共艺术性,没有自我造血的功能。只能靠外部的一些力量来邀请,“寻谣计划”才能去到下一站寻谣。但至少我们每年都还能做,五年下来也找到了不少好的童谣。


现在这个阶段确实需要思考怎么去承担起传播它的责任了,这个责任是后来才有的。既然找到了,还是希望它能够传播出去,让大家听到。我们慢慢地应大家的要求有寻谣乐队了,可以去演出这些童谣。但对于传播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很有效率的方式。我们也带着“寻谣计划”上综艺节目,尽力而为吧,希望这些童谣可以被更多的人听到。也有过灌制唱片的想法,可这毕竟是需要比较大的资金投入的,要看后期怎么去推进它。



新京报记者 杨莲洁

编辑 田偲妮

校对 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