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气候灾难越来越多地登上全球头条，人类正在见证越来越严峻的水危机。过去几年间，我们看到了欧洲的热浪、美国的野火，见证了巴基斯坦的洪灾、非洲之角的干旱。我们看到了法国核电站因为干旱被迫关闭、北美冬季风暴导致上百万家庭断电、马拉维和莫桑比克等非洲国家霍乱疫情蔓延……

3月22日的世界水日前一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联合国水机制共同发布最新一期《联合国世界水发展报告》。报告指出，全球有20亿至30亿人面临缺水困境，若是不加强这一领域的国际合作，缺水问题在未来几十年内将加速恶化。

其中，城市地区的缺水问题尤其明显。报告预测，到2050年，全球面临缺水问题的城市人口将从2016年的9.3亿增长至17亿-24亿。联合国水机制主席、国际劳工组织总干事洪博表示：“我们任务繁多但时间有限。这份报告展示了我们的雄心，我们现在必须团结起来，加快行动步伐。是时候作出改变了。”

近日，新京报记者采访了《联合国世界水发展报告》主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水资源权威专家理查德·康纳（Richard Connor）。康纳指出，目前全球面临着严峻的水危机风险，而水危机将直接影响到粮食安全、能源安全和社会经济发展。面对当前危机，国际社会需要加强合作，加速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6——让所有人享有清洁饮用水和卫生设施。

全球10%人口生活在严重缺水地区

新京报：最新发布的《联合国世界水发展报告》提出警告称，世界正面临着严重的水危机风险。所谓的“水危机”，到底是什么？

理查德·康纳：我们目前更多指的是水资源短缺。而水资源短缺可以从需求与供应的对比来看，譬如，假设75%的水资源已被使用，那你可能就处于水资源短缺的临界水平，因为剩下只有25%的水可以使用，而这无疑会影响到我们日常的水资源利用。目前，全球10%的人口生活在高度或严重缺水的地区。

说到具体的缺水，它其实包含两个层面，一是物理缺水，也就是没有足够的水资源以满足人们的需求。还有一个层面是经济缺水，指的是一个地区有水资源，但没有足够的投资和设备将这些水从河流或者地下传送给有需求的人。经济缺水和物理缺水给人类造成的影响是一样的。

目前，一些地区已经面临着缺水危机，譬如缺乏安全饮用水的人口高达20亿。但在另一些地区，水并不是一个关键问题。不过我想说的是，如果不采取行动应对，这必然成为一场全球危机。

当地时间2022年5月15日，印度孟买，受到气温上升的影响，当地许多村庄多年来面临的缺水问题情况恶化，村民聚集在一口干涸的井周围用油罐车打水。图/视觉中国

新京报：最新的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报告也提到了全球缺水问题，称世界上近一半人口至少在一年中的部分时间面临严重缺水问题。气候变化是造成全球水危机的核心原因吗？

理查德·康纳：导致出现水资源短缺问题的原因很多。譬如，全球人口增长、人类行为习惯的改变等导致人类对水资源的需求增加，人类的不当使用和过度使用导致水资源浪费、水污染等。

例如在许多发展中国家，最大的水污染源就是未经处理的废水。在全球范围内，80%的废水未经处理就排入生态环境中。不当的农业灌溉也会导致水污染，譬如农业化肥流入水中，由此还会引发许多疾病。

而气候变化无疑在加剧水资源短缺问题。气候危机使得极端和长期的干旱变得更加频繁和严重，这给生态系统带来巨大压力。它还会导致许多地区出现更严重的季节性缺水问题，包括水资源充足的地区和水资源已经不足的地区。可以说，气候变化导致和水资源相关的不确定性增加，这加剧了水危机风险。

新京报：我们都知道，地球表面70%以上的面积被水覆盖，为何人类还会面临水危机呢？

理查德·康纳：因为液态淡水只占到地球上全部水量的1%，这部分水资源是可以直接为人类所利用的。其余地球上的水绝大部分都是海水，难以直接为人类所利用。

而若是要将海水转化为淡水——也即我们所称的“海水淡化”（desalination），并将其输送给有需要的人，尤其是如果要用作农业用水——这部分用水占到全球用水量的70%，或者输送至非沿海城市使用，整个过程过于昂贵了。

未来用水需求增长主要来自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

新京报：报告中重点提到，城市人口用水量将大幅增加，而到2050年，全球面临缺水问题的城市人口将翻倍。为何城市地区的缺水问题更加突出？

理查德·康纳：确实，全球面临缺水问题的城市人口将翻倍，从2016年的9.3亿增长到2050年的17亿-24亿。

我们在报告中也指出了，目前全球用水量每年大约增加1%，未来一段时期内也还会以类似的速度增长。而这部分增长主要来自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这些国家的城市规模在不断扩大、城市人口在快速增长，由此其用水需求也在不断增加。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5日，斯里兰卡科伦坡，一名男子在观看联合国人口基金会的网站。据联合国报告，世界人口已达到80亿。图/视觉中国

此外容易被忽视的一点是，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目前的一些饮食和用水模式对水的需求更大。譬如洗衣机、洗碗机这类家用电器，它们比传统人工清洗方式消耗的水资源更少一些。还有如前面所提到的，目前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的水污染问题也比较严重。

新京报：水是人类的生命线，对于人类生存不可或缺。那么水危机还会给世界带来哪些其他风险？

理查德·康纳：粮食安全和能源安全直接依赖于水。如前所说，农业是用水最多的一个领域，其用水量占到全球用水总量的70%。农作物和牲畜的生长都需要水，农业活动也需要大量的水来灌溉、生产等。能源也是如此。能源和水密不可分，能源生产的各个阶段都离不开水，而水资源的开发利用也离不开能源。

此外，水危机也会影响到全球经济增长。世界上有四分之三的工作岗位直接或间接依赖于水，直接的如农业领域的工作岗位，间接的如制造业领域。因此全球水危机无疑也会影响到全球经济增长。

加强国际合作，推动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6

新京报：联合国于3月22日至24日在纽约举行了水事会议，这是自1977年以来的首次水问题峰会。此次峰会通过了一项《水行动议程》，称要保护“人类最宝贵的全球共同利益”，其中包含700多项自愿的承诺，但很多人认为这些承诺没有国际约束力，意义不大。你如何看待这个议程，它能够帮助世界避免水危机吗？

理查德·康纳：从我个人来看，我认为国际社会不会，也永远不会达成一个将水安全、粮食能源安全和国家安全整合在一起的具有国际约束力的协议。这是一项难以实现的目标。因为在一个地方设定用水限制，不会对半个地球以外的地区的水资源供应产生太大的影响。

但这对于共享水资源的跨界流域非常重要。因此我能够理解，为何成员国不太愿意遵守一个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国际水资源协议，大部分国家更愿意与邻国开展水资源方面的合作。

因此，总的来看，虽然缺少一项具有国际约束力的协议，并不能就此说此次会议是失败的。这次会议最重要的是为国际社会敲响了水危机的警钟，并提供了一个旨在实现更具现实意义的目标和承诺的机会，我想这是此次会议的最大价值。

当地时间2022年4月16日，印度尼西亚巴厘岛，一名男子在湖边取水。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巴厘岛一些地区的地下水位下降了50多米，引发人们对水源危机恶化的担忧。图/视觉中国

新京报：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中的第6个目标是关于水，即让每个人都享有清洁饮用水和卫生设施。国际社会能在2030年前实现这一目标吗？

理查德·康纳：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6耗资非常大，每年的投入在6000亿美元到1万亿美元之间。而这个目标包括很多方面，如跨境水管理、综合流域管理、水资源能力建设等。因此，要实现这一目标，我们需要更多的投资，当然也需要更明智的投资，采取基于自然生态的解决方案。

我们的报告实际上就是关于建立伙伴关系、加强合作的一份报告，我们希望这些能够帮助推动实现水作为一项基本人权的地位，同时加速国际社会实现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6。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张磊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