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作家止庵,要以“抖音读书短视频创作者”的身份登台,带来一场关于文学阅读与短视频创作的分享。曾经的电影院,今日的藏书馆,马上要举办一场特别的分享——极具当下色彩的短视频平台抖音,邀请了他们的朋友,共赴一场读书专场活动。

没错,短视频平台与严肃阅读相会了。

据《2023抖音读书生态数据报告》显示,过去一年,读书类视频正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时长超过5分钟的读书类视频发布数量同比增长达279.44%,读书类视频播放量同比增长65.17%、收藏量同比增长276.14%,直播观看人次则同比增长近一倍。截至2023年2月,共有10位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入驻抖音,超1500位图书作者在抖音分享读书心得。其中不乏莫言、刘震云等知名大家。

平台记录的数据还能让我们可以一窥大众阅读的面貌。在抖音最受欢迎十大当代作家中,金庸、路遥、余华分列前三位,莫言、史铁生等在列。阅读的选择也呈现出地域化的特征,北京用户偏爱哲学和艺术,上海用户偏爱商业财经。陕西、河南、贵州用户则分别偏爱历史、文学、科普类读书视频。

在抖音众多的读书创作者中,止庵无疑是突出的一位。过去,他做过医生,做过外企销售员,做过记者,时代浪潮翻滚一圈后,他最终做了一名作家,一名读书人。他将自己多年的阅读,沉淀为一条又一条视频节目,向观众讲解陀思妥耶夫斯基、毛姆、老舍、张爱玲、川端康成……这些沉甸甸的名字,在他娓娓道来的讲述中,从无从下手,变得有迹可循。在他的视频里,我们手指滑动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人们曾经认为,严肃文学在短视频里难以找到它的读者,但这个固有的印象正在被打破。

平台并没有淹没短视频的种种可能,说短视频使时间碎片化以至于很难长时间阅读也不合逻辑,一个真正爱读书的人,并不会因为短视频而不读书。而一个可能喜欢文学,却没有途径了解文学的人,可能借助短视频的桥梁,走进一个新的世界。止庵说读书类短视频只是在众声喧哗中加了一个声道,世界本就是一个多样化的世界,有的频道宽,有的频道窄,但我们不能以绝对值来衡量存在的价值。

活动开始之前,我们与止庵进行了一场关于短视频创作的对话。在无处不数据的新环境下,止庵是一个没有数据焦虑的人。他谨慎地言说,认真地表达,不为更高的数据、更多的听众,只为在茫茫人海中寻得一点与陌生人的共鸣。做节目时,身为创作者的自己是一个“赌注”,你的表达会经过读者的检验,无论在哪里,永远不要低估读者。

止庵提到,在张爱玲看来,交响乐是一场阴谋:“你想要调动他们(听众),最后丧失的可能是你自己。”做短视频在止庵心中与此同理,他坚持着自己表达的节奏,这样的内容在抖音中,也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看见。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很高的要求,我只对自己有很高的要求。我不愿意为了这个世界改变自己,也不相信我能改变这个世界。这样说可能有点狂妄。在这个前提下,能和不认识的朋友有一点共鸣,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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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止庵:做节目时,我们自己也是一个“赌注”

问:做短视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止庵:形式对于我来说不太重要。庄子有一句话“物物而不物于物”(意为驾驭外物,而不被外物所驱使),我写文章和做短视频其实是同一个态度,都是比较放松的,你有想法,然后把想法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只不过一个是文字,一个是短视频。我写文章和做短视频都接近于和朋友聊天,既不需要高声,也不需要随时调动对方的情绪。比方说你家里来了一个客人,你突然跟他很大声地说话,客人肯定觉得很奇怪。大家就是找一个话题说说话,做节目并没有让我改变自己,只是多了一个方式。


问:那你做节目的动力是来源于想要表达,还是想要交流?

止庵:无论是写文章还是做节目肯定都需要表达,你要有话可说,而且要好好说。至于“交流”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其实人只能和朋友、和懂你的人交流,你不可能要求一个不感兴趣的人对你感兴趣。所以我对“表达”有要求,对“交流”没有要求,可能有一点希望,但如果没有满足,也不会太失望。

问:你在短视频平台上的节目经常超过10分钟,用相对较长的时间来做节目有什么考量?

止庵:其实我觉得我的节目有点短,因为说清楚一件事并不容易。我做的节目通常是讲一个作家,都是读了好多本、好几遍他的书我才敢谈,假如有时间的话我可以说很多,因为要做一个比较短的节目,所以限定在十来分钟。如果再短就没有必要说了,像“报菜名”一样说一本书很好,那根本没必要。我没有特别关注别人的节目,但我注意到我的节目不是最长的,我并没有违背惯例,当然也有很多更短的。

问:要在十分钟的时间里讲解一部文学作品,你倾向提炼它哪方面的内容?

止庵:我其实没有特别多的考虑,当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讲的作家我都写过文章。比方说我讲过一期纳博科夫,我写过一篇一万多字的文章,做视频的提炼过程,就是把思考、论证的过程省略,直接讲结论。这其实对观众的要求更高,观众得读过这些书,才理解你说的话。有一位很有名的作家看过我讲卡夫卡的视频说,视频中“他(卡夫卡)或许是这个世界人散灯灭最后那个锁门的人”这句话很好,讲出这句话前面需要有很多铺垫,但他很熟悉,所以能明白。

问:你会权衡节目怎样能“留得住受众”这样的问题吗?数据对你做节目的心态有影响吗?

止庵:受众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你迎合受众,最后可能一个受众都留不住。说东西的是你,你不熟悉的东西没办法说,你熟悉的东西说出来什么人听,你也没办法控制。有人愿意听,那你就说,如果没有人听,那你就不说了。庄子说过:“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一万年以后遇见一个懂得你的人,就和当天见到一样。这句话说的其实就是我们和受众的关系。一个你从来不认识的人,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通过这个媒介和你有了交流,对于作者来说,这就是很大的欣喜。

至于数据,我没有特别留意。难道因为数据少了,就不说了吗?它少到零的话,我肯定就不说了;它多的话,又能多到什么程度呢?你说自己想说的,你觉得做什么合适就去做,我好多年前就是这样的态度,庄子说这叫做“自适其适”。我唯一会考量的是作家是不是太生僻,如果就你一个人喜欢,全世界基本没人知道,那我觉得没必要跟人说。

我从开始写作到现在,都没有特别想那边有什么人在看的问题。举一个例子,一本书在网上标记“已读”的人多了,留言里的评价可能就不太对了,它不一定合适所有人阅读。所以无论写文章还是做短视频,我都对读者没有特别高的期待。如果有一个人想要了解卡夫卡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想要有所交流,我做的视频帮助搭建了一个原本不存在的桥梁。这无论对于作者还是读者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帮助。


问:平时会看评论区吗?

止庵:偶尔看,不会每一个都看。有时候会有这种情况,评论说你该讲什么什么,其实我都讲了,可能他还没连着往后看。我们现在确实处在一个比较浮躁的时代,虽然视频已经很短了,也不一定有人能坚持看完。这种情况没办法去改变,也没必要改变自己,大家相遇而安。

问:做视频以来有哪些印象深刻的评论呢?

止庵:前面提到的作家朋友点出卡夫卡视频的那一句是一个例子。这样的例子在评论区不多见,毕竟他是一位很有见识的作家,也是我一向很敬佩的作家。我觉得我们不用太高估读者,也绝不能低估读者。将心比心,我自己也不希望被人高估,更不希望被低估。而我们自己也是一个“赌注”,这么多年的读书经验,看别人的东西我知道哪句好,哪句是否到位。相信在我的读者中,也有这样的人。

古代有一个“夜航船”的故事,一个读书人与和尚同宿于夜行船中,读书人在高谈阔论,和尚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和尚说那我问你,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说是两个人;和尚再问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说自然是一个人。“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我不听你的,我睡觉了。这故事说的是,你在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知道的。

我做抖音、做文章,注意的是会挑你毛病的人,我自己也经常看人文章挑人毛病。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小心谨慎,留意是不是有哪些地方没说准,有的时候确实有疏漏,会在字幕里订正。

问:在很多短视频里,经常看到会把文学作为一种“疗愈”,短视频也让我们看到更大的中国。以往“平原上的娜拉”刘小样、给东莞图书馆留言的农民工吴桂春都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震撼,文学在切实地影响很多人。但在他们的故事里我们也能听到一些旁人的不和谐音,阅读文学带来的敏感对他们的生活没有带来实际的好处,对此你怎么看呢?

止庵:这里根本的问题在于我们只能活一辈子,你要稀里糊涂地活,还是清醒地过一生?我们要不要把人生所有的滋味都“活到”,苦的、甜的、好的、坏的都接受?关于这个问题我没有结论,我只说我自己,我希望我的一生不白活,假如我真的遇到一件痛苦的事,我愿意感到痛苦,我遇到一件不幸的事情,我愿意感到不幸。就像我遇到一件高兴的事情,我感到高兴是一模一样的。人生所有的滋味对于我来说都是收获。

我们应该阅读文学,因为文学作品中有对人生更深的体悟。这里包括两层含义,第一层是没有功利性的,我们应该接受人生的全部;第二层略带一点功利性,我们从“接受”里面去吸取一些教训,使我们的人生变得好一点。现在的人越来越不爱看“苦”的东西,但如果总是看抚慰你的“鸡汤”,一出门,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是这样,那不是更惨吗?所以我不认同文学是用来抚慰人的。

问:阅读文学对你自身来说有什么收获?

止庵:我的阅读主要来自文、史、哲三个方面,文学和历史给我带来的影响是直接的。在思想方面,特别是对于我们自身的认识、对20世纪以来人的境遇的理解,没有一个思想家对我的影响超过卡夫卡。还有一个例子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对于20世纪以来哲学的影响不亚于他对于文学的影响。俄罗斯白银时代以来很多哲学家,包括别尔嘉耶夫,他们的思想都来源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尤其是《卡拉马佐夫兄弟》“大法官”的那一段。所以文学作品不是简单的一个故事,它的背后有哲学和思想的支撑。

问:接下来有哪些短视频节目计划和写作计划?

止庵:我现在做的视频节目是一个作家系列,还有好多没讲到,有的考虑要不要讲,有的还要再看一看书,想一想。我以前做过一些更有意思的东西,比方说我做过一个《红楼梦》里的北京话,读书看不出来,说出来还挺好玩的,但好像没有太多人愿意听就算了。既然现在这个有人愿意听,就继续做这个。

两年前我写了一篇长篇小说《受命》。我以前是写非虚构的,出了将近30本书,在我60岁那年我觉得应该送我自己一个礼物,我一直看很多虚构的作品,那我就试一试,成就成,不成就算了。那本书出完以后比以前的非虚构作品反响都要好。写完以后本来不打算再写长篇了,但因为前年、去年比较闲,基本在家里没事干,我就用这个时间写了一篇小说,也是想了好多年的,今年应该会把它完成。

撰文/傅文
编辑/康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