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位于京北的草莓种植户刚刚经历了疫情之后的第一个草莓季。今年一季度,昌平草莓的产值较上年增长了15%,在为本年度农业生产迎来开门红的同时,也展现了作为昌平农业领域最闪亮的一张名片所具备的产业韧性。

 

时光倒退串联起过往,从成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农产品,到世界草莓大会落地昌平,再到连续七年举办北京农业嘉年华,专属北京冬季的这一口香甜软糯,距今也不过存在了二十余载。昌平草莓产业化发展20多年后,种植大棚稳定在5000栋左右。在最近的几个年头里,每年约1500名种植户在各自的温室大棚中,按照几乎一致的种植节奏,共同为昌平草莓种出了超3亿的产值。

 

5月12日,昌平金惠农农业专业合作社内,欧系草莓“接力”已经进入产销末期的日系品种,5月后逐渐挂果。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合作社里的年轻人,“最难的事情值得做”

 

5月下旬了,昌平仍有草莓陆续成熟。在位于昌平区兴寿镇的北京金惠农农业专业合作社,负责人杨洋去年种下的第一季草莓刚刚拉了秧,第二季投产的草莓苗就已经挂果完成了“接力”。走进大棚里,还能闻到草莓的果香。

 

与第一季投产、以红颜为主的亚系草莓品种不同,杨洋在这一轮种植的是更适应当季气温条件的欧系品种,这类草莓成熟后口感略微偏向酸甜,能在夏日里为人们的味蕾送上一抹爽口清朗的滋味。杨洋种的面积不大,她说,错峰种草莓,为的是做到“人无我有”,让自己的客户在非草莓季里也“有的吃”。

 

金惠农农业专业合作社位于昌平草莓的核心产区兴寿镇,在昌平,这里的草莓种植密度和规模最大,农户也相对集中。2008年,昌平成功申办第七届世界草莓大会,杨洋转行到了农业领域,15年后,她已经从没有任何专业背景的“小白”,成为副高级农艺师,带动着周围200余种植户。在昌平种植草莓的农户里,杨洋的特点很明显,她年轻,脑子活,懂转行经营农业的难,也理解传统农业从业者的苦。

 

入行这些年,除了种草莓,农民培训是杨洋做得最长久的一件事。在她看来,培训的内容其实并不单单在于传授种植技术,更在于帮助年长的传统农户们完成思维方式的转变,填补他们与技术和市场之间的鸿沟,使他们愿意理解、拥抱新的种植技术和产销方式。“这是最难的,但最值得去做。”

  

种植带横跨东西,小有小的“打法”

 

除了核心产区兴寿镇,昌平草莓的种植地点还涉及了12个镇街,在昌平南口镇,北京圣泉农业专业合作社负责人崔全胜种植草莓也是“半路出家”,入行的时间比杨洋还要晚上几年。

 

1月6日,崔全胜正在棚内作业。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2013年,在昌平举办的第七届世界草莓大会刚刚过去一年,昌平草莓产业进入规模化发展的快车道,种植草莓的设施大棚一度达到万余栋。崔全胜就是在这一年入的行。他记得在当时,为了跟上产业发展的步子,除了像杨洋那样办在合作社里的田间课堂,昌平农业部门也在区里、镇里举办了许多培训,“我踏踏实实学了几年,才算逐步学会了草莓的种植管理技术。”

 

合作社所在的南口,与昌平草莓的核心产地兴寿镇隔着二三十公里,两地位于昌平的一东一西。早过半百年岁的崔全胜说起自己,是一名“南口女婿”,在这里种草莓,是因为这里是爱人的老家,虽然镇上草莓种植户的密度不大,但消费潜力并不输于东部地区。

 

的确。南口镇是昌平区的老牌工业重镇,曾经还一度成为昌平西部的交通枢纽地,人口相对密集。乐多港、八达岭奥莱就在附近,北京化工大学南口校区,乃至未来的清华科学城也在这里,崔全胜细数周围的商圈、大学,他告诉记者,因为更靠近昌平西部的本地市场,合作社的草莓也从来不愁销路。

 

但同时,崔全胜也指出南口种植草莓的局限性,“这里是半山区,不像昌平东部的平原地区适合发展设施农业,这也就意味着昌平西部草莓产业的规模不容易做大。”

 

对于崔全胜和昌平的农业部门来说,在种植规模上,小有小的“打法”——他们每年三月引导农户将红薯苗套种在草莓植株之间,草莓拉秧后,还能迎来新一轮的红薯收获,农户们在种植草莓的同时,就又多了一项收入。

 

攻克“卡脖子”,草莓种苗技术不假手于人

 

5月,对于昌平多数草莓种植者来说,持续近半年的草莓季已经结束,但对于昌平的草莓育苗企业来说,新一轮的生产季才刚刚开始。

 

在整个昌平,三分之一的草莓苗出自于北京万德园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毗邻兴寿镇,在位于小汤山镇万德园里,草莓苗的培育过程会贯穿从晚春至初秋的近半年时间。等到八月底、九月初,约将有1300万-1500万株草莓苗,从园区位于北京昌平和赤峰阿鲁科尔沁旗的280个育苗棚走出,供给昌平,以及全国各地的草莓种植者。

 

万德园负责人李楠告诉新京报记者,育苗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计算与等待中完成的,昌平草莓每年8月底定植,苗龄在45-90天内的草莓苗是最好的,育苗者倒推时间,需要将繁殖出匍匐茎、扦插、引插的工作时间计算到位,以保证这家昌平草莓老牌育苗企业每年的稳定“输出”。

 

但实际上,其实一棵草莓苗的生命里程远比这半年的育苗时间更长。李楠说,草莓育苗靠的是三级育苗体系,几乎要跨过两个冬季,经过脱毒的“原原种苗”才会逐步繁育出原种苗、商品苗。在漫长的过程中,脱毒是育苗环节的核心。未经脱毒的草莓苗会在逐年的繁育中降低产量和抵御病虫害的能力,李楠曾经做过测算,未做脱毒处理的种苗单株产量不及脱毒种苗的三分之一,所需肥料也要多出一半。

 

为种苗脱毒或许未必是所有种植者的必选项,但若细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脱毒种苗的价格更高,另一方面,也因为此前这项脱毒技术一直掌握在欧美、日本等发达国家的手中。李楠向记者讲述,为保证商品苗的质量,在早期,万德园的原种苗也需要从国外引进,“直至四五年前,我们通过与中国农业大学王红清教授团队的合作,才联合攻克了草莓苗脱毒的技术关卡。”

 

也是从这个时段开始,万德园在园区内就能够完成草莓育苗的全部环节,无论是对于园区,还是整个昌平草莓产业,这意味着位于产业链顶端的育苗技术,不必再假手于人,实实在在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投资到“里子”上,让培育优质草莓成为习惯

 

成立于2002年初的万德园,是昌平草莓产业发展的见证者。在李楠看来,在产业上,昌平的许多投入是“用在了里子上”,这些投入的出发点也明确,为的是能让草莓产业落地生根,种植户实实在在地赚到钱。

 

“农民很实在,也很实际,你把产业说得天花乱坠,他不一定动心,种植者是讲效益的。”在李楠看来,一个好的产地能不能孕育出好的产业,最直观的表现是从业者的数量和趋势,“通过政策的引导和补贴,以及技术的支持,农户愿意加入到这个产业中来,这种意愿对于产业的发展是很重要的。”

 

接受记者采访的许多草莓种植者都提到了已经推出十余年的“草莓生产用药补贴卡”,持有这张卡,种植者购买生物药剂补贴80%,化学农药补贴50%,购买如捕食螨类生物天敌的补贴高达90%,连购买授粉蜜蜂也能享受补贴。

 

如果说短时间的补贴引导,只是让种植者们“向钱看齐”,那么当这种引导被长久持续,看得见的效益也让农户把培育优质草莓变成一种习惯。

 

崔全胜的合作社负责着昌平西部地区农药包装废弃物的回收工作,他向记者讲述,近些年来回收上来的废药袋中,生物药剂的袋子占了绝大部分,包括有段时间,农户没能在昌平买到捕食螨,还会全额自费去外地购买。“草莓的品质决定效益,农户能在生产的过程里看到效益的上涨,这也影响了他们对于生产资料的选择。”

 

政策持续扶持,帮助产业进入良性循环

 

新京报记者注意到,昌平草莓于2000年前后开始进入到产业化发展阶段,早在2002年,昌平便有专项资金扶持草莓种植,近十余年来,为鼓励草莓产业发展,昌平还出台了多项补贴政策。如上文中提到的生产用药补贴卡,推出自2010年;2012年,补贴已经覆盖种苗、肥料、农机、设施大棚建设等多个方面;到了2016年,昌平区政府出台《关于扶持农业产业化发展的意见》,补贴进一步涵盖了蜜蜂授粉、生物菌剂、土壤消毒等环节。

 

昌平区农业服务中心产业科科长、高级农艺师陈明远在接受采访时介绍,近年以来,昌平为农户发放补贴卡、放大补贴范围,其实不只是为了吸引农户种植草莓、加入到产业中来,政策的目的更在于引导和规范。

 

昌平草莓产业化发展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伴随产业的成长,难以避免的是初代本地种植户的老去。也有合作社负责人告诉记者,近些年能够收到许多种植户棚室转租的消息,与之对应的是,外来种植者的数量在这个阶段是持续增多的。“他们多是带着技术的,这也造成了他们对于昌平本土技术的接受能力不强,从肥料使用方面看,有的散户恐怕未能真正融入昌平产业的持续化发展中来。”

 

1月7日,昌平区一座设施大棚内,草莓已经陆续成熟。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如何引导外来种植者的规范种植?陈明远说,在这点上,政策补贴的引领,仍然发挥着非常大的作用。他提到,昌平对于外来种植者的补贴扶持,事实上也经历了从无到有,政策引领的作用是逐步显现的。在宏观上看,让政策在及时调整、应对变化的过程中趋于完善,也能够帮助产业进入良性循环。

 

事实上,经过跟踪调研,陈明远很认可这些外来种植者的水平。在他的视角下,与本地种植户有很大不同的是,外来种植者愿意将鲜果批发给固定的收购者,“因为不用考虑其他的销售渠道,种植者的专注程度更高,产量也确实很高,相应的农残检测,也都是合格的。”陈明远觉得,在另一个角度上,从外地而来的种植者不只是把技术带到草莓棚里,也能刺激昌平种植水平的提升,形成良性的竞争关系。

 

做精生产环节,产业链两端仍有探索空间

 

据昌平区农业服务中心的数据显示,在2021-2022年种植季,昌平草莓种植规模有5051栋,总产量640万公斤,总产值可达3.2亿元,连续两年超过3亿元。同时,产业带动了13个镇街、70余个村、1500户、4000余农民就业增收。

 

回顾昌平草莓二十多年的产业化历程,2012年的世界草莓大会、连续举办七届的北京农业嘉年华一度为产业发展给予了太多养分。那是昌平草莓发展势头最蓬勃的几年,陈明远提起2012年前后,也说那是一段产业得到大发展的时期,整个昌平的草莓种植规模扩张速度很快,但站在当下,陈明远也指出彼时涌入产业的种植者技术,是参差的。

 

“当时的种植户对于设施大棚的种植技术还并不十分熟悉,对新技术的接受程度也并不高,很多人是突然进入到这个行业当中,对于农业的理解也过于简单,整个产业还没有形成一定的秩序。”陈明远说,产业的梳理和内在的成长,是在随后的十余年里完成的。在这个过程里,草莓产业分工更加明细,随着专业合作社、企业越来越多,以及社会化服务和草莓生产服务队的出现,昌平草莓的每一个生产环节也在逐步地被做深,做精。

 

2022年11月10日,距离当季昌平草莓上市还有一段时间,设施管理者在查看立体种植架上的草莓植株。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大浪淘沙,当下,昌平草莓的种植规模已经趋于稳定,陈明远说,经过三年疫情后,种植者与合作社也在逐步完成从“等人来昌平摘草莓”到“送草莓出昌平”的销售思维转变。陈明远透露,疫情结束后的第一个草莓产销季,昌平草莓一季度产值较上一年增长了15%,完成了一季度的开门红。

 

同样是在一季度,昌平区政府印发《昌平区促进农业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意见》,要求优化提升主导产业,计划建设北京草莓种业科技创新中心,建设草莓、苹果种质资源圃,着力构建科企结合、“育繁推”一体化现代种业体系。同时还要做强农产品加工,提升产业综合能力。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昌平草莓产业还需要继续在产业链的两端下功夫。”陈明远并不回避当前草莓产业发展过程中,亟待解决的一些问题,“例如,昌平草莓给消费者的印象比较松散,缺少具有代表性的企业和产品;又例如,当下昌平草莓的平均单棚产量,距离真正的高产还有差距,等等。”陈明远说,这也意味着,在产业链发展上,昌平草莓还有很大的探索空间和发展潜力。

 

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