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海报。


近期最火的动画电影,应属《长安三万里》,似乎叫好又叫座——据报道,该片上映一周以来,不仅掀起了关于古典诗词文化的讨论热潮,截至7月14日,其票房也已经突破4亿元,甚至豆瓣评分也高涨至8.2,成为暑期档评分最高的国产院线影片。


电影通过李白、高适两位伟大诗人的人生故事,呈现出盛唐气象,并试图对不朽的唐诗精神进行阐释。影片从视效设计到人物设计,乃至情节设计,均称严谨。尤其片中48首古诗,能用不同手法演绎,实属不易。而这也是《长安三万里》能取得好成绩的关键——讲人生故事加东方画风。


在大众印象中,李白、高适、杜甫、贺知章等都是伟大人物,但人们却很少从常人角度去揣摩、理解他们。实际上,他们都是被现实生活反复毒打的人。


比如李白,一生最高不过翰林待诏,被皇家“倡优蓄之”。高适也是46岁才入仕途,50岁时仍只是没入品秩的书记。杜甫则名义上是检校工部员外郎,从六品,却无实职……在时代疾风中,他们都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但正是这样的挫折淬炼了他们,并使之诗篇永恒。


应该说,讲人生故事加东方画风的《长安三万里》,从叙事逻辑到呈现方式,都相当“宫崎骏”,产生了雅俗共赏的艺术魅力。但是,用“宫崎骏”视角来看唐诗,则难免有偏颇。


《长安三万里》最大的问题就是过度依赖悬疑。电影开篇,是太监监军程元振到高适营中问罪,通过高适的解释,倒叙他与李白的友谊,这是全片的主干框架,精美却无必要。毕竟,这与高李二人的人生故事毫无关系,导致两条线只能硬性抛接。


这个框架虽然为剧情提供了一定的紧张感,但敌军正夜行军靠近,高适却喋喋不休叙旧,有悖常理。他要欺骗的是敌军,不是队友,把三两句能说清的话题拉长,现出斧凿痕迹。


与此同时,人物扁平化问题也很明显。片中,李白、高适的性格逻辑过于简单。表现豪迈,即喝酒、跳舞、大喊大叫,近似市井人物;表现才能,即摔跤、骑马、打强盗,要么就是背诵一番名句;表现怀才不遇,即反复遭拒,直白而浅露。


片中只见李白、高适的爱国之情,却未见他们的爱国之能,既无了不得的建议,也不见深刻思想,只靠耍大枪和写诗,怎么被接受?这可能是学习宫崎骏带来的问题。但宫崎骏呈现的多是小人物,用同样的手法来表现李白、高适等人,似乎就成了他们更善于抱怨,没什么大本事。


此外,影片的史实取舍也有争议。《长安三万里》是一部艺术片,不必尽遵史实。因此,电影将历史上负面评价较多的程元振处理成正面人物,有4个儿子的高适竟一生未婚,故事发生时间常被提前和滞后,许多细节穿越到宋代……凡此种种,似乎也不必苛责。


但是,这也直接导致把《长安三万里》的故事放到任何一个时代,只需改换角色名字,也都能成立。这也是因为,宫崎骏的创作常常是非历史的,但对高度重视历史的中国文化来说,宫崎骏的方法就难以匹配了。


个人认为,电影《长安三万里》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过度夸张地朗诵唐诗——报道也称,每当电影里熟悉的诗句响起时,观众尤其是孩子,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吟诵起来,影院就成了大型背诗现场。


这大概是源于上世纪50年代,苏联教育学者来我国旁听语文课时,提出要加强朗诵环节,即充满感情地、身临其境地去朗诵,以此表达对作品的理解,此后朗诵在我国语文教学中的重要性陡增,并沿袭至今。


但是,这种来自古希腊文明的话剧独白式朗诵,却未必适合古汉语。古汉语言文分开,言与文的审美方式不同,文靠品,而非以声震人。


对今天的白话文教学来说,朗诵或有价值,但讲古诗是否也应如此,就值得商榷了。尤其是唐诗,因其有严格的程式,不与现实生活等同,能品味二者落差造成的陌生感,才是修养。


国内不少朗诵艺术家演绎过李白的《将进酒》,现场确实不乏感染力,但也有将其肤浅化之弊,形成了对李白,乃至对唐诗的种种刻板印象。遗憾的是,电影《长安三万里》也延续了语文教学的这一认知。


应该多问一句的是,呈现唐诗的音韵美就算呈现了唐诗的全部吗?如果只是喝喝酒、说两句狂话、动辄撂挑子、会合辙押韵,认为这就是唐代诗人的风格?


也因此可以说,《长安三万里》表达的只是意想中诗歌背景下的长安,距离真正的长安恐怕不止三万里。呈现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不仅要创新形式,更需要正确理解古典。如果只是任意曲解、似是而非,名为弘扬传统文化,实则会简化和误读。


经典依旧存在,传承仍需努力。


撰稿 / 唐山(媒体人)

编辑 / 何睿

校对 /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