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7月27日是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日。


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浴血奋战。历经两年零九个月艰苦卓绝的战斗,中朝军队打破了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迫使侵略者于1953年7月27日在停战协定上签字。


为致敬保家卫国的英雄先辈,新京报推出“重返鸭绿江·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特别报道,专访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之子、吉林省原省长洪虎,《谁是最可爱的人》作者魏巍之女魏平,抗美援朝老兵唐章洪、颜怀俭、潘夕彬、岳传贤,以及电影《上甘岭》女卫生员原型之一吴炯、朝鲜语联络员文圭焕和战地记者孙佑杰,讲述抗美援朝的故事,弘扬伟大抗美援朝精神,激励我们砥砺奋进、勇毅前行。



专访抗美援朝老兵岳传贤


1953年7月27日上午10时,朝鲜停战协定签字仪式在板门店举行。至此,历时两年零九个月的抗美援朝战争宣告结束。


岳传贤是济南市章丘区人,出生于1928年10月,1949年参军,1951年入朝作战,参加过上甘岭战役,并在板门店谈判中担任我方谈判代表团的警卫员。


岳传贤曾先后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1956年复员后,他放弃兵工厂的工作回乡务农。他说:“国家给了我这么多战功,比起牺牲的战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在哪都一样。另外,我母亲是被日本飞机炸死的,家里只有老父亲,我尽忠后要回家尽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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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传贤(受访者供图)


在朝鲜战场负伤

“在医院躺不住,坚决要求归队,时刻记着来朝鲜的目的是什么”


新京报:您到朝鲜之后是负责什么工作?


岳传贤:我是负责山洞洞口的警卫工作。那时候火车都是晚上才走,白天目标太大,制空权在敌人手里,会被轰炸。晚上行驶的时候,感觉时间差不多快天亮了,行驶到一个山洞就停下来,隐藏在这个山洞里,山洞两边有士兵把守。我当时就是负责把守山洞,火车上装着弹药等军用物资,防止有敌军和特务来破坏。当时我执行山洞的保卫任务大概有半年的时间,立了一个个人二等功。


新京报:您是在守山洞的时候负伤的吗?当时具体情形是怎样的?


岳传贤:是在守山洞的时候负的伤。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敌机扔下炸弹,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是被弹片还是飞溅起来的石头砸到了头部,当时就昏迷了,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后方的医院里了,是被战友救下来的。当时在后方医院养伤,大概养了有七八天,我说我不能光在医院里躺着啊,我到朝鲜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来参战的,是保家卫国的,我得上前线,不能在这儿躺着,我就坚决要求出院,回到部队。


在朝鲜的时候还执行防空哨的任务,白天不站岗,只有晚上站岗。防空哨每隔50米设置一组,每组6个人,两人一轮岗,轮休的4人就在下面自己挖的小山洞里休息调整,里面的水嘀嗒嘀嗒的,晚上睡一觉起来棉袄都会湿透。有一天站岗,敌人的飞机投弹炸到了其中一个岗哨,6个战士全部牺牲。


新京报:参加上甘岭战役的时候您负责哪些工作?


岳传贤:当时我是警卫员,不在前沿阵地,但是战场到处都很危险。平时除了负责警卫工作,也帮着工兵往山上运输弹药等军需物资。当时美军的飞机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不停地乱翻轰炸。我身边牺牲的战友中,大都是被炸死的。


上甘岭战役的时候,除了前沿阵地,在后方也有一些暗藏的敌人,后方运输军用物资的火车过来了,那些特务就想办法破坏,这样物资运不到前线,前线就很难打。


那时候为了避免敌军飞机的轰炸,咱们志愿军不管是汽车、火车还是马车,白天是不行动的,包括人也是,徒步行军也不在白天,敌人的飞机看到就会轰炸,都是晚上趁着夜色才开始赶路。


新京报:在战场上都吃些什么?


岳传贤:在战场上都带着口粮,是炒制的面粉,口粮不够就一顿少吃点,再不够就有什么吃什么,那时候年轻,抵抗力也好,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什么都吃过。


新京报:在朝鲜的老百姓家里住过吗?对朝鲜人民有怎样的印象?


岳传贤:打仗行军路过的时候在老百姓家里住过,当时也有还没搬走的,不过靠公路的基本都搬走了,很多房子都炸掉了。我记得他们是住矮炕,对我们很热情,还开过一次联欢会,他们当地的人会跳舞,我们的战友也有会唱歌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场面,还是觉得很热闹。


板门店谈判

“面对美国兵的挑衅,我们都表现得大义凛然、理直气壮,显示出了我们的国威和军威,展示了中国人的民族气节”


新京报:板门店谈判的时候您负责警卫工作,又立了一次三等功,当时的情形还记得吗?


岳传贤:我所在的部队组成了一个大约120人的警卫队,我和18个战士担任会场警卫工作。当时板门店环境挺复杂,外国人很多,还有各国的一些记者。


我们志愿军有警卫,美军也有警卫。有些美国兵会挑衅我们,比如在迎面走来的时候撞我们一下。有次我正在岗位上,美军的换岗车故意冲着我开了过来,我站得笔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换岗车到了我的眼皮底下,才猛地一个急转弯,开走了。面对这些挑衅,我们都表现得大义凛然、理直气壮,显示出了我们的国威和军威,展示了中国人的民族气节。我在板门店干了一年多的警卫,圆满完成了任务,受到嘉奖,又立了一个三等功。


新京报:在板门店交换战俘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


岳传贤:当时有一个专门的厅,在那里交换。双方把战俘带过来,他们终于能回到祖国的怀抱了,就向我们痛斥美军如何虐待俘虏,有些人被虐待得很惨。当时我们就说,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回到祖国的怀抱了,你们就放心大胆地说。听他们说,美军把我们的战士脱光衣服,倒吊起来,用小刀在身上乱划,有人被迫害致死。从他们的哭诉中还得知,美军的监狱外围都拉上了铁丝网,并通了电,美军当时安排了一批人,穿上和他们一样的衣服,进入到监狱,混在他们中间监视他们,发现谁有异常举动,想逃跑的话就进行殴打甚至是杀害他们。也有人当时逃了出来,有人从下面挖了地洞,逃到了当时的中立国那边。


新京报:在板门店站岗的时候休息时间充足吗?


岳传贤:站岗的时候休息还是比较充足的,每次站岗是三个小时,之后就可以换下来休息,多的时候能休息一天一夜。


新京报:在板门店还执行过哪些任务?


岳传贤:当时还执行了一个任务就是护送中立国的代表,当时我送的是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的代表,路上保护他们的安全,把他们送到朝鲜的东海岸。当时是开汽车,有三条公路,机枪架在车头,以防止有敌人偷袭。白天出发,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新京报:停战之后您是继续留在板门店吗?哪一年回的国?


岳传贤:从谈判开始我就一直在板门店站岗,除了交换活着的战俘,还要交换牺牲的军人的遗体。我是1954年8月回国,被编入了在大连新成立的国防军野战部队,在大连工作了两年,1956年复员。


参加过三次阅兵

“曾远远地见到了毛主席”


新京报:您是如何走上革命道路的?


岳传贤:我小的时候,正是日军侵华时期。我看到日军烧杀抢掠的罪行,恨透了侵略者,就立下志愿,长大以后要参加革命,拿起武器赶走侵略者。后来日本投降,章丘解放,老百姓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1948年,我担任了村里的民兵连长,为后来参军打下了基础。1949年1月,我去县里开民兵会议,会议动员年轻人参军。我非常高兴,回村后不但自己报名,还动员了其他4名同志参军。之后,我们成了章丘独立营的士兵,后来随部队去了北京。


新京报:您曾参加过1949年开国大典阅兵和1950年、1951年的国庆阅兵,当时是如何被选入受阅方阵的?


岳传贤:那时候刚解放,比较乱,我负责在中南海新华门站岗。之后又加了新任务,需要我们运东西,大家挑扁担挑得肩膀红肿,我是副班长,半夜醒了我就拿着紫药水挨个儿给班里的战士上药,大家醒了都不知道是谁给抹的药。


当时我们还执行过保卫中央机关的任务,后来我被选去参加大阅兵训练。经过非常严格的训练,被选入了公安部队受阅方阵。


新京报:阅兵时的场景您还记得吗?


岳传贤:我参加了三次阅兵。可能因为我已经有了经验,第一次过后又让我参加了两次。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天安门城楼上,我们在下面受阅,曾远远地见到了毛主席。参加过三次阅兵,由于表现好,中间立过一次三等功。


新京报:您立一等功的时候也是在这一时期吗?


岳传贤:是的,1951年的时候,我们曾给毛主席执行过一次特别的警卫任务。当时条件非常艰苦,由于我的表现好,荣立一等功。当时一起执行任务的人里就我一个一等功。但是具体是什么任务,当时上级要求我们保密,我不能说。即便现在70多年过去了,组织没有告诉我可以说,我也不能说。


放弃兵工厂的工作回乡务农

“我母亲是被日本飞机炸死的,家里只有老父亲,我尽忠后要回家尽孝了”


新京报:1956年复员后,为什么会选择回乡务农?


岳传贤:当时政府给我安排的是在一家兵工厂工作。但是我想,国家给了我这么多战功,比起牺牲的战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在哪都一样。另外,我母亲是被日本飞机炸死的,家里只有老父亲,我尽忠后要回家尽孝了。


新京报:您平时会如何给孩子们讲述抗美援朝的故事?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岳传贤:我经常会给社区里的孩子讲战争年代的故事,激励他们要发扬革命传统,争做时代新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今天幸福的生活。如果以后有机会,我真想回北京的老部队去看一看。已经70多年了,不知道老部队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一定要懂得感恩,要永远热爱党、永远跟党走。希望年轻人更要好好珍惜,不忘历史,艰苦奋斗,去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新京报记者 李京统

受访者供图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