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微信好友,又少了一位。


10月27日下午4时左右,有人在传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因病去世的消息。


我立即将截图转发给他的学生和好友确认:属实。


这才花甲之年,怎么就撒手人寰了?


其实,去年12月,我跟吴尊友带的一位第一届研究生聊天时,就知道他已患肿瘤,而且当时身体已经不乐观。


说实话,当时看到这些信息,我就有点难过。


不过,今年4月,我们举行“2023新京智库春季峰会”时邀请他来参会演讲,他爽快答应了。见到后,我也没有感觉出他的身体太差,但对于他身体状况,我也没敢问。


演讲完,我送他离开,在酒店大堂跟他合了个影。这是我认识吴尊友三年来第一次合影,尽管此前我采访过他几次,也请他参加过我们的活动。有一次要写他一篇人物稿,还请了摄影部同事专门给他拍照片,但也没有想着合影。


其实,也是因为我当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这是我与吴尊友最后一次合影的机会。如今却是,一语成谶,一种伤心难过之情涌上心头。


让人安心、温暖


做记者会接触很多人,有一些会变成你的朋友。吴尊友就是其中一个。


2019年底,新冠疫情暴发。后来,吴尊友上央视做疫情介绍,我知道了吴尊友。


因为报道的需要,我开始联系吴尊友做采访,尤其是北京新发地疫情发生以后,大家都在抢着采访他。不过,我比较讨巧,可能也是与他之间有种天然的性格关联:耿直、爽快和真诚。他答应了接受我的采访。


那是在北京新发地疫情稍微得到比较好的控制后,我们在北京疾控中心(北院)一楼的一个大厅里。布置好场景,我们就等着他来现场,印象中是下午5点开始采访,他差不多5点前十来分钟过来了。接受采访前,他去厕所,他手里还提着他那鼓鼓的包,我就说我来拿着,他没让我拿。


可能是第一次见面,不熟悉,他不放心。但是,后来很熟悉了,他也没让我给他拿过包,只有实在顾不上时才让我拿过一次。吴尊友同事说,他是那种凡事亲力亲为,不让他人代劳的人。


吴尊友个头中等,头发浓密直硬,通常是短发。2020年6月,第一次见到吴尊友时的头发全是黑的,2023年4月再见时已变成了满头白发。他喜欢穿一件浅蓝色长袖衬衣,并把下摆扎进了黑色西裤裤腰。


让人想不到的是,年轻时的吴尊友可是穿着潮流。他的大学室友张承业说,他们上大学那会“刚刚时兴的喇叭裤,他俩就买了来穿”。


出席公众场合,吴尊友偶尔也会穿休闲衣服,但不喜张扬,logo都是那种需要仔细看才能发现是什么的衣服。


吴尊友没有什么架子。接触的几位中国疾控中心年轻研究员也是这么评价他。跟他接触多了后,尤其是后来我写他那篇人物稿《吴尊友:以“敢”著称的流行病防控专家》后——我自己联系上了他的大学室友、他带的第一届研究生——他就跟我说,“我们都是老朋友了”,跟我开始以朋友相称。


邀请吴尊友参加了我们两次活动。记得2021年那次,尽管安排他是上午很靠后做演讲,但他却是早早就到了会场,一直认真听着其他演讲嘉宾的演讲,直到最后自己讲完。2023年这次,可能由于身体和工作的缘故,靠前演讲的他,讲完就离开了。


敢言进劝


工作上,吴尊友是个敢言直谏的人。


“(2020年)6月11日,北京确诊首例本土病例以后,他频繁出现在各种媒体发布会的现场,在关键节点上他的判断总能给社会带去信心和安心。”


这是我那篇写吴尊友的人物稿里的一句话,确实如此,一直到2021年,吴尊友给外界的形象都是这样:给公众以信心,“定心丸”这么一种角色。因为他就是一个技术人员,他总是从他的专业角度发言。


吴尊友的这些公开发言,在2022年以前给他树立了正面形象,但随着疫情管控的时间延长,这消耗掉了很多人的耐心。尤其是到了2022年,很多网友开始骂吴尊友,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


在2020年6月中旬举行的北京市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第125场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向吴尊友发问“三天前,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过,未来三天的疫情走势会决定北京的疫情。现在三天过去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北京现在的疫情形势如何?”


坐在会场主席台上的吴尊友,虽然戴着口罩却难掩其笑容。吴尊友的回答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北京疫情已经控制住了!”语惊四座。吴尊友也由此进入更多人关注的视野。


这是公众看见了的,公众没有看见的也有。比如,新发地疫情差不多结束时,也是他的敢言,推迟了新发地全面复市,而是逐渐复市——这阻止了疫情的继续蔓延,甚至是死灰复燃。


吴尊友对此却说,“作为一名技术专家,你的建议被采纳,为保障北京安全发挥了作用,这让我感到非常有成就感。”


慢性子的人


由于多次采访吴尊友,我就发现,吴尊友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面对疫情再严峻的形势,他也不会发火,而且总是笑脸相迎。


这其实与他从事的“主业”相吻合。吴尊友被公众所熟悉是因为新冠疫情,也称为急性传染病,但他真正长期钻研的却是慢性病——艾滋病。


1988年,吴尊友硕士毕业后供职于安徽省防疫站(安徽疾控前身)。那是在中国确诊艾滋病的第四年。学习了八年流行病学知识的吴尊友感觉:艾滋病在未来会是一个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


正好那时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有一个培训项目,计划从中国招收一名学员。吴尊友脱颖而出。1991年,他开始在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博,主要方向就是艾滋病防治。


此后,吴尊友一直都是在防治艾滋病事业上默默奉献着。


吴尊友的慢性子,可能是他给外人的一种形象。因为他把“着急”的,脾气不好时的那一面都自己消化了。疫情三年,他的头发从黑色变成了白色。这或许就是最好的诠释——因为在医学上也解释得通,过度紧张容易导致头发变白。


但他自己这么解释,“很多人头发比我白得多,我只是通过媒体的宣传,好像感受到我的工作经历。实际上更多人承受比我的压力更大,他们比我更辛苦,而且付出得更多,贡献得更多。”


吴尊友的身子也发生了明显变化,今年4月份再见时,瘦削、单薄的身子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吴尊友喜欢锻炼身体,他说“一运动满身是汗的时候感到很快乐,感到精力很充沛”。因此,不管是去美国读书时,还是回国后工作时,吴尊友都坚持锻炼身体。


▲吴尊友打羽毛球不像其他人,以取胜为目的。他是为了锻炼身体,他打球时不怎么考虑技巧性,全场跑就是一定要接住球,这么做是为了达到锻炼的目的。 图/吴尊友生前供图


而今,惊闻噩耗,终于理解了这些身体的变化。斯人已逝,惟愿在天堂没有病毒,没有病魔。


文/新京智库高级研究员 肖隆平

编辑/柯锐

校对/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