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晓彤在滑雪摄影师这个行业工作了六年。 受访者供图


随着雪季来临,滑雪摄影师们又到了忙碌的季节,他们拿着设备在雪道上飞驰,做着与滑行者同样的动作,记录下一个个精彩的瞬间。不过,要想胜任这份工作,对摄影师的滑雪水平有着极高的要求。做了六年滑雪摄影师的曲晓彤表示,一个不懂滑雪的摄影师很难在滑行过程中找到特别好的角度,自然也拍不出最好的效果。


这几年,随着新兴项目的普及,更多人愿意用镜头记录下自己运动时的画面,滑雪、攀岩、登山、越野跑、潜水等极限运动领域背后,都有这样一个大家平时很少关注到的角色——摄影师。但在网络上,提到“极限运动拍摄”却有一些争议性话题。


究竟是什么人在从事这项工作?极限运动摄影师是否才是真正的“运动大神”?拍摄过程中的安全问题如何保证?带着这些疑问,新京报记者专访了针对滑雪、攀岩、登山、越野跑不同垂直领域的三位极限运动摄影师。


从业者

多为非摄影科班,运动领域的佼佼者


今年是曲晓彤作为滑雪摄影师的第六个年头。11月初,雪季刚开始,曲晓彤就忙活开了。能把滑雪和摄影两大爱好结合在一起,对曲晓彤来说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


与曲晓彤一样,中国户外金犀牛奖评委(中国户外运动最高奖项)、中国顶尖户外摄影师王振最近也有点儿忙,他是纪录电影《看不见的顶峰》的摄影指导,前段时间一直跟着剧组去各地做宣传。每每谈及这部影片,王振总是有点儿小遗憾。因为氧气阀门出现问题,王振在跟着影片主人公张洪上到珠峰8650米后,不得不撤了下来。


作为纪录片《看不见的顶峰》摄影指导,王振(右)最遗憾的是没能和主人公张洪(左)一同登上珠峰峰顶(中为:张洪向导陈涛)。 受访者供图


10月底,轲影像创始人车可和他的团队刚拍完北京马拉松,这是他们成为北京马拉松官方影像的第五年。这些年,车可的工作重心一直围绕着马拉松和越野跑赛事,一个接着一个。


与大部分运动项目不同,滑雪、攀岩、登山、越野跑等都属于极限运动,对参与者的运动能力要求较高,对跟拍的摄影师同样有着很高的要求,他们往往也都是这个领域的佼佼者,从事这项运动过程中又因为喜欢摄影便一直坚持了下来。诸如王振、曲晓彤、车可这些在各自圈内知名的摄影师,都不是摄影科班出身,更多是靠一腔热爱走到现在。


车可早些年把他拍摄的照片发到摄影论坛,一直石沉大海。“我觉得我拍得特别好,但就没人回复。我就一直发,从2013年发到2015年,慢慢才进入(论坛)精华区。”再后来,只要是车可的片子,都会进到精华区。


王振此前是一名公务员,热爱攀岩和摄影让他决定换一种生活方式。家里人不同意,他就偷偷刷信用卡买设备,拆东墙补西墙,还不上时,只能忍痛把设备卖掉。


曲晓彤是一名滑雪社会体育指导员,上个月刚当选张家口市崇礼区冰雪指导员协会理事会理事。在某滑雪垂直类APP做过多年摄影师后,开始接一些品牌和活动的拍摄。和攀岩、登山、越野跑这些小众运动相比,国内滑雪市场这几年持续升温,也吸引了很多人群参与,滑雪摄影师逐渐成为一个新兴行业,酷爱滑雪和摄影的曲晓彤找到了实现自身价值的机会。


不过,要想成为一名出色的极限运动摄影师,对摄影之外的功力要求非常高。每个雪季,都会有不少摄影师加入到滑雪摄影师的大群体。但很多人不太会滑雪,只能蹲在雪具大厅门口或趴在雪道边上定点拍摄。能够纪录下拍摄对象每一个动作及滑雪全程的摄影师还是少数。在曲晓彤看来,一个不懂滑雪的摄影师很难找到滑雪过程中特别好的角度,自然拍不出特别好的效果。


相比在固定点位拍摄,滑雪摄影师跟拍过程中要让镜头稳稳对准滑雪者,保持安全距离的同时预判对方滑行路线,来回切换拍摄角度。如果滑雪水平不够肯定跟不上拍摄对象,更谈不上镜头的角度和运镜。“你(滑雪摄影师)的技术水平最少要等于拍摄对象的水平,甚至要在他水平之上,才能拍到特别精彩的动作。”曲晓彤经历过的拍摄难度最大的一次,是给某运动饮料拍广告,在南山滑雪场的大跳台上跟着拍摄对象跳了好几次。


在曲晓彤看来,滑雪摄影师最好和拍摄对象技术水平相当,有时甚至要高于拍摄对象。 受访者供图


常年跟拍攀岩、登山运动的王振也一样,本身就是一名出色的攀岩和登山爱好者,2019年曾成功登顶珠峰。一年中,王振有一半时间是在高海拔山峰和陡峭岩壁上度过的,积累了丰富的拍摄经验。


风险高

兼顾拍摄还要完成动作,受伤在所难免


每次拍摄前,曲晓彤会先与拍摄对象确定风格,之后写脚本定拍摄方案,“每个人喜好不一样,拍摄风格也不一样。”白天在雪场拍摄,夜里剪片子做后期,曲晓彤每个雪季都要重复同样的生活。


王振也一样,每次外出拍摄前都会提前了解拍摄难度、环境、地形、天气等情况。如果是在高海拔地区,他会提前数月进行相关训练。2015年在华山南壁跟拍中国民间攀登者何川攀爬时,王振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在半空跟拍,腿部经常勒到没知觉。限于岩壁上的拍摄条件,留给王振的拍摄角度并不多。有时为了拍出一个满意的画面,经常要在大岩壁上辗转腾挪。那一次,何川用时八天七夜独攀成功,王振全程在岩壁上跟着他记录拍摄。


2015年,王振跟拍了攀登者何川挑战华山南壁的全过程(图为王振镜头下的何川)。 受访者供图


“一开始习惯于按自己的想法去拍,后来发现不对,要从拍摄对象的角度出发。”每次拍摄回来,王振都会认真复盘,也总会发现这样那样的小遗憾。在珠峰脚下拍摄纪录片《看不见的顶峰》时,为了找一个好的角度,王振带着睡袋走到珠峰对面拍了一个晚上,延时拍摄出来的效果还不错,但他依旧不太满意,“如果能再多转两天,可能会拍到更好的画面。”


从事极限运动拍摄,对摄影师体力、精力都有着极高要求。但不管在什么条件下拍摄,车可从来没叫过累,“我再累也没人家累,人家168(公里)都跑完了,我又不用跑,还有车,最多也就是跟他们一段。”参赛者不睡觉,车可还能抽空眯上一两个小时,他说大家都是人,每次一这么想,就觉得没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据车可透露,越野跑摄影师大多时候不需要全程跟跑,会提前选好最优拍摄点位,在参赛者跑到该路段时跟拍。路段与路段间,一般会坐车前往。


跟拍滑雪这样一项高危运动,摄影师同样要面临不小的挑战,即便是曲晓彤这样的高水平滑雪者也不敢大意。尤其拍正面镜头时挑战最大,这意味着摄影师要倒着滑行,“眼睛要盯着拍摄对象,所以几乎都是盲滑。还要保持跟对方一样甚至更快的速度,途中可能遇到雪包等情况,脚下基本全靠自己的滑雪经验灵活应对。”上个雪季,曲晓彤就曾在一次倒滑拍摄过程中受过伤。


在拍摄滑雪者的正面镜头时,摄影师需要倒着滑行,几乎等于盲滑。 受访者供图


出于安全考虑,曲晓彤会尽可能地在雪道没有人或人最少时去拍摄,既能达到好的拍摄效果,又能保证自身安全。同时,曲晓彤介绍,尽量要在熟悉的雪场或雪道拍摄,“这条雪道你滑得多了,哪里有起伏或者拐弯,心里都大概有数。当然,一定要穿好护具,减少受伤风险。”每年几个月泡在崇礼各大雪场,曲晓彤对这里的雪道情况了如指掌。


拍摄《看不见的顶峰》时,王振原计划要跟影片主人公张洪一起登顶。但走到8000米C4营地时,王振的氧气阀门出了问题,半个小时没能换上备用阀门。当时王振全身处于麻痹状态,心跳每分钟不到40次,一旁的向导不停地拍打他,才让他慢慢恢复正常血液循环。到达8600米平台时,王振的氧气阀门又出了问题。当时已经没有备用阀门,夏尔巴向导修了10分钟,一度处于缺氧状态的王振手脚迅速凉了下来。向导劝他下撤,十分不甘的王振又坚持走到8650米,逐渐感觉不到知觉后不得不下撤。


而拍摄极限越野跑的车可,面对挑战时的办法就是熬,一直熬。2016年,车可去法国拍摄UTMB越野赛(欧洲最难的越野跑之一),“人家说去拍个比赛,我去了才发现这不是一个比赛,有100公里、120公里,还有168公里的。”连着拍了五六天,车可靠一腔热血和热爱熬了下来。


特殊性

目标是成为优秀导演,客户多为发烧友


鉴于拍摄条件和从业要求,从事极限运动拍摄的摄影师群体并不大。王振坦言户外摄影师人数不多,想靠这个赚钱并不容易。


2015年拍摄八百流沙极限挑战赛后,车可做了一个5分钟的微纪录片,“当时在圈里就炸了。”那之后,找车可拍摄的品牌和活动越来越多。“当时也不懂什么商业,公关公司写了两分钟的脚本给我,我最后拍出一个15分钟的片子。”对方让他改,车可就认定这版是最好的,“我说改不了,要不尾款就别给我了。我不是冲钱去的,就想出一个好作品,到现在还有人在朋友圈转发这个片子。”


专注于拍摄越野跑、马拉松领域的车可,并不认同“跟拍摄影师”的说法。 受访者供图


车可不认同“跟拍摄影师”这个说法,他理解的跟拍是要一直跟着跑,在越野跑、马拉松领域其实没必要。“比如前面要穿一大片树林,你最后能用到的素材也就几秒钟,难道要跟他一个小时吗?”车可说不管拍照片,还是视频,都应该从内容创作者的角度出发,树林后面接的镜头可能需要一片河,摄影师这时候要节省体力,想办法再获取一些不同的素材,“这不是简单地跟拍,要做一个好片子的导演。”


做一个好的导演,是这些摄影师共同的想法。接触滑雪摄影这些年,曲晓彤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行业,他会尽量协助拍摄对象去实现他们的目标。在曲晓彤的客户群中,有不少人是滑雪指导员,“现在短视频这么火,大家也想借助这个平台去宣传自己,在职业发展层面上一个台阶。”除了滑雪指导员,曲晓彤的客户还包括滑雪场商业拍摄、滑雪品牌活动拍摄、个人视频记录者、训练团队宣传拍摄等。至于普通雪友,不会成为曲晓彤这样级别滑雪摄影师的潜在客户,他的个人客户都是高阶滑雪水平。


【律师提醒】

被拍摄者与摄影师间应明确法律责任界定


纪朋玉是一名资深滑雪发烧友,每个雪季都要在北京、崇礼之间往返十几趟,以征服不同雪场的高级道为目标。上个雪季在崇礼滑雪时,纪朋玉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位滑雪摄影师,请他帮自己拍了一个上午,“拍得很好,也给自己留个纪念,身边雪友都没这拍摄水平。”除了朋友圈晒一下,纪朋玉还可以通过视频来发现自己哪些动作需要提升。


拍摄过程中,纪朋玉并未跟摄影师签订拍摄合同。他说雪圈不大,大家都热爱滑雪,相互认识,也彼此信任。曲晓彤也表示在与企业、团队或品牌方合作时都会跟对方签拍摄合同,但拍摄个人视频时通常不会签合同。


不过,北京颜谨律师事务所律师颜青表示,从法律层面上来说,还是要分清双方之间的法律责任界定。《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人身损害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十条、第十一条分别就承揽关系和雇佣关系的责任承担作出不同规定。颜青称,如果滑雪摄影师在为雪友拍摄期间受伤,当双方为承揽关系时,滑雪摄影师需自担风险。如双方为雇佣关系,滑雪摄影师在工作过程中受伤或致残,相关损失应由雇主(拍摄对象)承担。


颜青称,目前滑雪场大部分的滑雪摄影业态都可归入承揽法律关系,虽然很多判词中写有“滑雪本身是高危险性运动,其本人有高度注意义务”,但个案中不排除被认定为雇佣关系而需承担赔偿责任的情形,因此建议雪友找滑雪摄影师时选择正规机构,非个人。而这也同时适用于所有极限运动拍摄。


新京报首席记者 孙海光

首席编辑 吴冬妮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