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北京连着下了几天大雪。积雪覆盖了马路，气温跌进-10℃。寒风中，一群人身穿着蓝色马甲，拿着铁锹、扫帚，在街边来回奔走，他们正在清除积雪，铲除暗冰。
组织这次铲雪行动的人叫宗呈裕，53岁的他是北京市大兴区天宫院泽众社会工作事务所党支部书记、志愿服务队队长。一同加入铲雪行动的15名志愿者，也大都来自这支队伍。几乎每隔10分钟，宗呈裕就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腰间的疼痛越发明显，他用手撑着，不断调整呼吸。两小时的体力输出让他不停出汗，但手指依旧被冻得生疼。
宗呈裕（左二）带领着志愿者们在户外铲雪。新京报记者 熊丽欣 摄
像这样不计回报的事，宗呈裕带着志愿者们做了12年。自2012年以来，宗呈裕组织队伍累计志愿服务时长超过35万个小时，个人累计志愿服务时长超1.4万小时。12年间，宗呈裕带领泽众的志愿者们为10万余名社区青少年儿童提供常态化的托管照料志愿服务；为社区孤寡残疾、高龄空巢、低保家庭的老人提供上门志愿服务。2021年年初，北京疫情期间，宗呈裕带领24名志愿者临时组建“战疫天宫融汇志愿服务队”，在融汇社区连续驻扎25个昼夜。
从事志愿服务的这些年，他先后获得北京市五星志愿者、北京市孝星、首都最美志愿者等荣誉称号。
社区里的“二傻子”
宗呈裕的志愿生涯源于2008年北京奥运会。那一年，从事通信行业的他，因工作表现优异，被单位选中外派成为北京奥运会的通信保障志愿者。正是那一次经历，让他对志愿服务产生了兴趣。
宗呈裕参与志愿服务活动。受访者供图
生活开始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以往不爱社交的他开始频繁出现在北京大兴区天宫院街道海子角东里社区举办义工活动中。那时，他利用自己在水电、计算机方面的特长为社区居民服务。通常这种活动带给他的，只有几句言语上的感谢，但已经足以让他感到满足。“那种不带任何功利，只想着做好志愿服务的时候，内心会非常充实，而且志愿服务这件事你一旦做了，就上瘾了。”
事实也是如此。2010年，40岁的宗呈裕辞去稳定的工作，回到他所居住的社区。他投入积蓄，开了一家家政服务公司。他想，在保证生存的情况下，为社区居民做点事。再后来，常见的情况是，碰到家庭条件困难的居民或是孤寡独居老人时，他愿意免费上门服务。
这样亏本的生意越做越多，宗呈裕成了社区里有名的“二傻子”。就连家人也不理解宗呈裕的选择，但外界的言论，并没有让他停下来。他反而开始思考，如何让志愿服务更具有针对性和广泛性。
从事家政工作的两年经历，给了他方向。
他发现，社区居民们的困难大都集中在照顾老人和孩子方面。早些年，宗呈裕经常出差，几乎没有照顾过儿子，后来孩子健康长大，他心中总觉亏欠。因此，当宗呈裕看到社区里很多年轻父母忙于工作，没时间接送孩子时，他找到义工活动中认识的志愿者党爱民。说明来意后，两人一拍即合。此后，两人便组队帮助家长去学校门口接送孩子上下学。这一消息逐渐在社区传开，越来越多的学生家长找上门，寻求帮助。
孩子越来越多，问题也随之出现。这么多孩子接回来，家长还没下班，怎么保障孩子们的安全和学习？更多的设想被提出。2012年，宗呈裕决定组建一支志愿服务队。很快，志愿者党爱民、李艳芬、蔡鸿艳先后入队。自此，一支名为“天宫院泽众社会工作事务所”志愿服务队就此成立。
老人们常在嘴边念叨的人
志愿服务队成立不久，恰逢海东社区居委会迁址，一个150平方米的小院被腾了出来。在街道的支持下，宗呈裕和泽众的志愿者们充分利用小院，筹建“课后时光儿童之家”社区青少年托管照料志愿服务基地，并主动承担起托管班的管理和建设的重担。
“小院”外景。新京报记者 熊丽欣 摄
从小院的装修到后期布置，宗呈裕一个细节也不放过，每个角落都仔细地检查再检查，就怕伤到孩子、碰到孩子。如今的小院里，绿植沿着墙摆了一圈，墙壁也被人精心修饰成五彩的壁画。走进小院只觉得温馨、放松。
为了让孩子们能够更舒适地学习，宗呈裕和志愿者不仅配备了一些桌椅和教学用的电子设备，还与北京建筑大学、石油化工学院等高校建立了党建带团建的模式，组织大学生志愿者为学生们进行义务学习辅导。
孩子们逐渐对这位陪伴着自己的“宗老师”产生了信任感，很多不愿和家长说的话他们都愿意和宗呈裕聊天。也正是这样，宗呈裕发现，许多孩子因父母长期不在身边，很多成长中的想法和困惑得不到疏解。于是，他又考取了儿童心理师证书，“我得搞明白孩子们行为背后的想法及隐藏的问题，才能去帮助他们。”
在儿童之家，一个12岁的女孩令宗呈裕印象深刻。“这个孩子刚来托班时，很听话，学习成绩也很好，但突然有一段时间成绩下滑得特别厉害，言行变得带有攻击性。”宗呈裕多方了解后才得知，女孩所在的家庭迎来二胎，父母的关爱逐渐转移到更小的孩子身上。来接女孩上学的，从父母变成了家里的老人。注意到孩子的异常后，宗呈裕一边给孩子做心理疏导，一边与孩子的父母沟通。
这样的沟通有了效果。一次课后放学，女孩惊讶地发现爸爸妈妈竟带着弟弟来接她放学。而在这之前，宗老师曾鼓励她，如果这一次爸爸妈妈来了，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拥抱。最终，女孩拥抱了她的家人。近几年，宗呈裕常收到这个家庭带来的好消息，女孩考上了当地数一数二的中学。朋友圈里，他常能看见女孩一家开心出游的照片，这让宗呈裕放下心来。
小女孩的出现，也让宗呈裕意识到，家庭环境对于一个孩子成长的重要性。于是，宗呈裕把更多目光投向社区里的单亲家庭和残疾家庭。“这些家庭里的孩子往往更需要社会关爱，我们不能忽视、更不能放弃他们。”后来，在外界的帮助下，宗呈裕把这些来自特殊家庭的孩子接进儿童之家。十几年间，宗呈裕带领泽众的志愿者们共接收了10万余名中小学生。而这些孩子和家长也在这份爱心的感染下，注册了志愿家庭，积极参与垃圾分类、文明交通等方面的志愿服务活动，为社会贡献力量。
宗呈裕不仅把身边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也将社区里的老人视如父母。在海东社区及周边的4个社区，有数百名空巢老人居住于此。宗呈裕是这些老人家里的常客，最先只是上门帮忙修修水管、家电，“到后面我一天不去看看他们，我就觉得心里不得劲儿。”宗呈裕说。
但光依靠几名志愿者，力量始终有些单薄。彼时，宗呈裕找到社区外围多家商铺的老板，他们各自经营着理发店、超市、干洗店、餐馆……宗呈裕说服他们上门为老人提供服务，“这样既能照顾商铺的生意，又能帮到老人。”老板们听了他的建议，也觉得有道理。2013年，宗呈裕发动社区外围的十余家商铺，成立起社区助老服务联盟。
助老联盟队伍逐步壮大起来，以助医、助行、助浴、助聊、助洁和突发事件解决为主要服务内容的“五助+N”模式也被正式推出。有的老人想找人聊天，宗呈裕就组织社工、心理咨询师以及附近学校的中学生陪老人聊天；有的老人不方便沐浴，他定期组织志愿者帮助老人洗澡理发；还有的老人生病需要就医，或者要去办理通信、养老等手续，宗呈裕都义无反顾……
如此日复一日，宗呈裕成了老人们常在嘴边念叨的人。家里烙饼，老人总要多做几张饼，等着这个“儿子”来吃。而这些老人，也成了宗呈裕口中的“老爹”“老娘”。
“把善意的光亮传递下去”
2021年1月中下旬，北京疫情暴发，天宫院街道融汇社区成为当时北京市唯一的高风险地区。社区内15栋楼、29个楼门、3700多户家庭急待支援。宗呈裕记得，1月18日凌晨，刚回到家中的他收到消息：“带队支援融汇。”那一夜，他睡了不到4个小时。天一亮，他便带着24名志愿者赶往融汇社区。此后的25个昼夜，他们就驻扎融汇社区的地下室里。
穿着防护服的宗呈裕正帮忙转运物资。受访者供图
一份数据显示，守在融汇社区的25名志愿者，在社区卡口处共接收转运2.6万余件生活物资和1609单药品。为特殊人群提供专人负责的志愿服务270次。
居住在融汇社区的张家瑞和李玉红夫妇就在那时认识了宗呈裕。“当时我们小区很多居民足不出户，生活物资全靠志愿者送到家门口。负责我们楼的是泽众社工事务所的志愿者们，他们平时也都有自己的工作，利用业余时间投身疫情防控，我特别钦佩，也特别感激他们。”李玉红说。社会组织志愿者们的善意，给夫妻俩留下深刻印象，也在他们心里埋下了志愿服务的种子。
2月初，疫情开始好转，社区居民楼逐步解封。从那时起，志愿者们几乎每天都会收到社区居民送来的物资，暖宝宝、打底衫、行军床、食物……宗呈裕记得，当时收到的物资已经堆成了“小山”。
宗呈裕是最后一个从融汇社区撤离的志愿者。像是紧绷着的一根弦，突然松了下来。那时身高1.72米、瘦到57公斤的他，血压升到了160毫米汞柱。刚从融汇撤出来，回到家中的他被家人直接送去就医，腰伤和胃病也在那段时间折磨着他。那一次，宗呈裕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也是在医院的治疗过程中，宗呈裕发现自己后脑勺靠脖子的那块头皮，竟然没了头发，医生告诉他，是精神太紧张导致的。
宗呈裕的志愿者马甲上别满了徽章。 新京报记者 熊丽欣 摄
两年过去，那块掉光头发的头皮，已重新长出头发。12年的志愿服务生涯，给宗呈裕带来了许多变化。
“没想到自己以前那么不爱表达的一个人，现在碰见谁都要关心几句，人变得啰嗦，也变得开朗、温暖起来了。”他笑着聊起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和身上一些衰老的痕迹。比如，他早已习惯手机不离身。打开微信消息页面，在被置顶的群聊里，几乎每一个都与志愿服务有关。因为经常长时间使用电子产品，近视眼在他近50岁时找上了门，他不得不佩戴起眼镜。两边鬓角的白发也钻了出来。爬楼梯时，他需要用手扶着栏杆，步子也变得缓慢。
如今再谈及过往那些难挨的经历时，宗呈裕只说：“面对这些困难，只要我们志愿者团结在一起，就一定能克服。”
融汇疫情结束后，张家瑞和李玉红夫妻俩曾找到宗呈裕，表示想要加入志愿队。到今年，夫妻俩已成了志愿者队伍里的骨干志愿者。截至2023年年底，宗呈裕组织的志愿者队伍人数从最初的4人，发展为1061人，这支队伍的志愿服务总时长已超过35万个小时。逐渐扩大的队伍让宗呈裕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向外传递温暖与善意的光源。”而在他看来，他要做的，就是持续地把这份光亮传递下去。
编辑 杨海 校对 陈荻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