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庆祝《毛毛》出版50周年，意大利插画家西蒙娜·切卡雷利绘制了《毛毛（绘本版）》。
对于五六岁的孩子来说，厚重又有分量的《毛毛》原著是难以踏入的世界，但其中人物的魅力和故事中的哲思，又是五六岁的孩子感兴趣且可以理解的。毛毛全神贯注地倾听他人，倾听世界，这份倾听像有魔力一般，让人们打开心扉，感受到生而为人的乐趣与滋味。
在本文中，童书研究者与推广人阿甲讲述了《毛毛（绘本版）》改编、创作背后的故事，还有《毛毛》中讲述的故事与当今人们处境的关系。正如文中所说：“50年前，顿悟后的恩德将他的感悟分享给芸芸众生，50年后，我们发现，故事中所传递的信息变得更有价值。如今这个‘如魔法般美丽’的图画书版虽然只是截取了部分信息，但它将适读年龄降低到五六岁，而且保留了最重要的提醒：‘时间就是生命，生命在人心中。’”
如何让更小的孩子
读懂《毛毛》？
意大利插画家西蒙娜·切卡雷利绘制的图画书版《毛毛》是一本能让童书发烧友眼前一亮的作品。它实际上是为庆祝米切尔·恩德的幻想小说《毛毛》出版50周年而创作的纪念之作，书中的文字全部从小说中精心摘选，重新编排成大概适合五六岁以上儿童阅读的文本，并由插画家根据原作绘制相应的图像故事。整本书以蓝色和黄色为主色调，自始至终带有某种神秘的梦幻色彩，书中的世界静谧而美丽，仿佛被注入了魔法。
《毛毛（绘本版）》，作者: [德] 米切尔·恩德 著，[意] 西蒙娜·切卡雷利 绘，译者: 李士勋，出版社: 天天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出版时间：2023年12月。
从恩德的长篇幻想小说中选取文字的是德国作家、翻译家兼编辑乌沃-米歇尔·古茨施哈恩，熟悉恩德小说的读者会知道，这是一件极高难度的工作。当初出版这本书的1973年，本就属于一个节奏相对舒缓的时代，再加上恩德本就是喜欢选择到幻想世界“避难”的极富想象力的作家，他随手就能写下细节十分丰富、情节跌宕起伏的故事，从他的小说中精挑出适合图画书的简短文字，感觉几乎不可能。即便是小说中吉吉为毛毛讲的一则小故事，也足以创作出一本图画书了。
那么，这位古茨施哈恩先生是怎么做的呢？他实际上舍弃了小说中的无数细节描写，小说后面有关时间窃贼灰先生的故事在此也只字不提，而是选择了重点描述毛毛的一种神奇能力——全神贯注地倾听。正是这样一种看似平平常常的能力，让小女孩毛毛成为了某种神一般的存在，乃至最后不可思议地打败灰先生、拯救了大家！因此，图画书故事收尾于毛毛独自坐在古老的圆形露天剧场的废墟中倾听着宇宙万物。
《毛毛（绘本版）》内页。
是谁讲述了
《毛毛》的故事？
简单来说，这个图画书版有点儿像小说版的序幕，主要带着读者认识故事的主角毛毛。但有趣的是，插画家从一开始就避免画毛毛的正脸——在书名页只有侧脸；正文一开始，画面中只有她的背影，读者与毛毛一起从拱门里望向外面的圆形剧场。接下去的画面中，毛毛的脸不是被她的头发就是被雨伞遮住一部分，即使在倾听金丝雀时她也是侧着脸；与清道夫贝波坐在一起时，脸露出了大半；直到最后一幅跨页她仰望星空时，读者才有机会从正面清晰地看到她的样貌。西蒙娜为什么要在画面中这样“遮遮掩掩”呢？其实，她小时候就读过这本书，并坦言毛毛的故事塑造了她自己的世界观，所以她对毛毛是很熟悉的；但她选择了在图画书中尽量少让毛毛露脸，就是想给读者留出更多的想象空间，每个读者可以有属于自己的毛毛，对吧？另外，这种富有诗意的神秘感能激发读者的好奇心，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被卷入到那个美丽的幻想世界。
《毛毛（绘本版）》内页。
说起这位插画家，她也是一位经历颇丰的艺术家。西蒙娜·切卡雷利在2000年拿到的是米兰大学有机化学博士学位，她最初从事科学研究工作，一直做到了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但从2013年开始，她转向科学传播领域，兼做文案、设计师和视频制作，一边做创意总监，一边在旧金山艺术大学深造，直到2016年拿到视觉发展艺术硕士学位。至此，她发现自己真正的梦想是画童书，于是华丽转身为童书插画家，并在这个领域成为冉冉升起的国际新星。如此切换人生赛道，一点儿不耽误她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与丈夫、两个孩子一起在瑞士享受生活，他们拥有三种国籍，说着四种语言。
不过，《毛毛》的图画书版邀请一位意大利插画家来绘制，不知是不是基于某种特意的安排，还是纯属巧合？因为《毛毛》的故事背景就设定在类似罗马这样有着圆形大剧场废墟的城市，而当年的恩德怀揣着这个故事创意，和妻子一起从阴冷的德国搬到他俩都很喜欢的气候宜人的意大利。他在迁居罗马郊外的那几年里写完了《毛毛》的主体部分，他曾这样说：“《毛毛》是对罗马的一种致敬，标志着我对这座美妙的城市及其令人惊叹的居民们的感激之情。”
《毛毛（绘本版）》内页。
幻想小说《毛毛》的写作前后持续了六年，当然，恩德在此期间也做了不少其他工作，这位幻想小说大师其实是在等待这个故事在他心中慢慢成熟，正如小说中掌管时间的侯拉师傅告诉毛毛的那样，要想把美妙的感觉和故事讲给朋友们听，“这得等那些话在你心里成熟才行。”在意大利的生活与意大利的文化深深地影响了恩德，也是在那里，他如有神助地解决了创作《毛毛》时遇到的最大难题：为什么灰先生可以偷走每个人的时间，却无法偷走小女孩毛毛的时间？
你要知道，真正优秀的幻想小说需要构建一个看起来十分“真实”的幻想世界，它可能是人类现实世界的某种映射，但那个世界自身的逻辑结构需要十分严谨，才能让读者在“信以为真”的状态下获得某种切身体验，从而引发深层的思考。遇到逻辑难题时，如果是一个偷懒的作家，可能随便编出一些情节糊弄过去，但换了恩德这样的艺术大师，就会殚精竭虑地探寻答案，而这也正是《毛毛》的整个故事所要思考、探究的问题——关于“时间”的问题。
今天，我们仍需读《毛毛》
人人都似乎十分赞同“时间是宝贵的——不要浪费时间”，或者“时间是金钱——节省时间吧”。有时候，人们甚至会将“时间就是生命”设计成标语，张贴得到处都是。可是，你是否发现，当人们争分夺秒地“节省时间”时，属于人们自己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了，比方说，拼命工作赚钱的人们走亲访友、陪伴家人、与孩子一起玩耍、与爱侣一起打发时间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如原作所讲：“人们似乎并不觉得在节省时间的过程中，实际上省下来的完全是另外一种东西……不过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生活变得更乏味、更单调、更冷漠罢了。”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在温暖的罗马郊外，与情投意合的妻子慢腾腾地过日子的恩德顿悟：原来，还有像毛毛那样享受时间的生活！灰先生当然无法偷走毛毛的时间，因为毛毛好像根本不在意时间，她是故事中唯一可以放任时间从身边溜走的人。如果一个人从不刻意去抓住时间，你又怎么可能从她身上偷走时间呢？那么，毛毛这样的女孩，到底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在这本图画书里，其实也是部分浓缩的小说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到，毛毛主要在全神贯注地倾听，倾听身边的大人和孩子，倾听动物们，倾听星辰宇宙，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这种倾听给平凡的生活注入了某种强大的魔法，让看似随意溜走的时间充满了能量和意义，可以释放万物生灵（包括人类自己）的无限潜能，也可以让普普通通的人们感觉生活真的很美好。
《毛毛（绘本版）》内页。
恩德塑造的这个理想化的“毛毛”是否纯属子虚乌有？他是否就是编个童话来骗骗小孩子？实际上，早在他在世的年代，有些人就在批评他“逃避现实”，因为现实世界就是一个人们争分夺秒、经济蒸蒸日上的现代化社会，要让大家去学毛毛那样过日子，社会还怎么发展？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恩德看到了“高速发展”的另一面，就是许多现代人在精神层面上出现的问题，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病了”。他希望更多的人看到这样的问题，并努力探寻解决的方案。比如在原作中，他让那只带着毛毛摆脱灰先生疯狂追踪的神奇乌龟向读者演示，其实有时候，“慢慢来，比较快”！
如果你愿意先让自己稍微慢下来一点，然后开始思考毛毛这种生存状态的合理性，你就会发现，其实毛毛并不是不在乎时间，她在乎的是用这些时间来做什么。比方说，她最在乎的是与大朋友、小伙伴，甚至与动植物、日月星辰一起分享时间，她随时拿出“自己的”时间去倾听别人的倾诉，人们在这种极其放松、没有时间压力、毫无拘束的倾谈和聆听中获得了完全的释放，误会被解除、烦恼被驱散，任何古里古怪的念头都被包容，并且转化成无穷的创意。人们接纳了自己，也就接纳了整个世界。这样的一种状态，用当下比较时髦的一种说法，就是“正念”。这里面包含了一种觉知的力量，当人们重新回到自我觉知的状态时，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真实需要，可以感受到自己与大自然的连接，还有与芸芸众生之间的连接，当然，最重要的是与自己的家人、亲密伴侣之间的连接。只有当你切实地感受到这些连接之后，时间才会真正属于你，充满了力量和意义，而且谁也无法偷走。
《毛毛（绘本版）》内页。
《毛毛》的确是一部美丽的童话，也可以说是幻想小说。但它也是一部富有启示的寓言，一本富有诗意的哲理书。50年前，顿悟后的恩德将他的感悟分享给芸芸众生，50年后，我们发现，故事中所传递的信息变得更有价值。如今这个“如魔法般美丽”的图画书版虽然只是截取了部分信息，但它将适读年龄降低到五六岁，而且保留了最重要的提醒：“时间就是生命，生命在人心中。”
作为小说《毛毛》的发烧友，可能会遗憾图画书中缺席了毛毛与灰先生那一场决定人类命运的精彩决斗，但如果细看画面，你会发现那些西装革履、戴着圆礼帽、夹着公文包、抽着时间雪茄的灰先生已经侵入了人们的生活，时时刻刻伺机偷取人们的时间。千万要警惕，请与孩子一起揪出那些灰先生吧！
珍惜生命，珍惜让生命获得绽放的时间！
2023年12月4日于北京
撰文/阿甲
编辑/王铭博
校对/李立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