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您就再看那又一篇,北京城里您了看看,只修得,里九外七皇城四,金銮宝殿盖在中间,那金钟三响哦,他是王登殿……”熟悉的拉洋片唱词响起时,北京的年就近了。逛庙会,在满眼的红绿招展、熙熙攘攘中,感受北京独有的年味儿,是很多人难忘的记忆。

 

2024年春节,久违的北京庙会全部恢复,地坛、龙潭、厂甸,北京人春节独有的记忆都回来了。逛庙会、过大年,北京的年,回到了熟悉的节奏,北京的人们,也找回了熟悉的生活。


2月5日,龙潭公园西北门,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从庙堂走出的集会

 

老北京的庙会,有许多特定的符号,比胳膊还粗的中幡、孩子手里的风车、用糖作画的艺人……

 

从进了腊月,赶庙会的艺人们就开始准备各种各样的手工艺品,逛庙会的人们,则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带着孩子,随着人潮,赶一场一年只有一次的盛会。

 

庙会源于庙堂,著名民俗学者高巍介绍,庙会原是朝堂之中每年商议天下大事的集会,由于热闹,又有音乐、舞蹈、美食、美酒,逐渐被民间效仿,变成了市民的狂欢。

 

北京的庙会,最早可以追溯到辽代的“上巳”春游,恰好印证了庙会这种大型集体活动源于上层风尚的推测,在生产力极度不发达的年代,春游这样的活动,只有在有钱有闲的阶层,才能逐渐形成风气和传统,进而影响民间,成为民俗。

 

元明时代,庙会逐渐兴盛。高巍介绍,最早最热闹的庙会出现在明初,最初在都城隍庙形成了大规模庙会,此后大小寺庙逐渐形成了各自的庙会,庙会的庙,也从庙堂的庙演变成寺庙的庙,遍及京城。“庙会中,市场是最重要的部分,古代商业不发达,没有现在这样便利的购物条件,而交通便利、知名度更高的寺庙,就成了大家聚会、游玩、购物的重要场所,至于祭祀,固然也重要,但在庙会期间,并不是最吸引人的部分。”高巍说。

 

农耕时代的盛事

 

《清稗类钞》记载,“京师各庙,辄有市集,百货充盈,游人纷沓,俗谓之‘逛庙’。逛,游也。”

 

明清以来,庙会愈盛,逐渐形成了护国寺、白塔寺、土地庙、花市火神庙和隆福寺五大庙会。开启之日,百姓云集,货物成山,衣食古玩、花鸟鱼虫无不具备,百工杂耍、评弹戏曲,争相献艺。

 

“在农耕时代,人们消闲的机会不多,春种夏管秋收,一年都在忙碌,也没有现在的周末、节假日,一年到头都在忙碌,唯有过年的这几天,春夏秋冬轮回的节点,上一年的忙碌刚刚结束,下一个周期还没有开始,这时候才有闲暇,逛一逛庙会,联络一下亲戚朋友。”高巍说,“所以在古代,人们很重视庙会,庙会也格外热闹。”

 

庙会是普通人难得的消闲机会,也是手艺人们养家糊口、赚一份收入的绝佳时机。当时庙会很多,时间并不一致,手艺人们早早地备好货物,一个个庙会赶过去,他们大多没有摊位,挑着担子、推着小车,找一处空地,就可以摆开阵势,吸引游客。

 

这样的生意,在改革开放后依然存在,70岁的“北京巧娘”顾小玲现在还记得,十几二十年前,还有生意好的手艺人,一个春节就能赚够一年的家用。那时候,地坛庙会、龙潭庙会这两大庙会,是北京最大的庙会,也是手艺人们最喜欢的庙会。

 

其实,当时的庙会并不如现在繁华和丰富,龙潭湖最初办庙会时,只有一些卖小吃、老北京小玩意儿的摊位,但还是吸引了无数人涌来,把料峭春寒变成摩肩接踵的热闹。

 

在庙会认识北京

 

2024年,北京庙会全面恢复,72岁的玲珑枕非遗传承人许崇有重新走进了庙会,他早早准备了许多“小玩意儿”,老北京的拉猫,是一个泥做的猫头,中空、有线,拉一下,吱吱呀呀地作响,还有太平燕,用纸板和铁丝做成,有铜制的尖角和铝片,拴在一根小棍上,上下甩动,摩擦生响,好运鼓也是小玩意儿,相传有700多年的历史了……


许崇有在摊位前。受访者供图


所有的小玩意儿,统称为“老北京耍货”,色彩鲜艳、声响清脆,是孩子们的最爱,也是老北京庙会最具特色的东西,都是许崇有的拿手好戏,不过他最擅长的,还是拉洋片和做玲珑枕。

 

玲珑枕原本是王公贵族的用具,随着时代变迁散入民间,被手艺人带入千家万户。上世纪80年代开始,许崇有和妻子开始做玲珑枕,选料、染色、裁剪、缝制,全靠手工。现代社会,日用品丰富,玲珑枕不再是家常日用的物品,渐渐变成了非遗产品,许崇有和妻子也慢慢学着做各种非遗文创,把玲珑枕和各种各样的“耍货”做成了文创产品。

 

许崇有还会唱洋片,这是最具特色的北京民间艺术,唱腔汇聚了北京琴书、京韵大鼓、评剧、河北梆子等诸多戏剧的特点,唱词通俗,多针砭时弊,是市井文化的代表。

 

从农历腊月十五开始,许崇有就不断穿梭在一个个庙会之间,一直到过完年,这是他退休之后最大的乐趣,向所有人展示北京的特色和文化。卖多少东西反而不那么重要。顾小玲也觉得,如今赶庙会,早就不那么紧张了。顾小玲一手剪纸的手艺炉火纯青,赶庙会也赶了20年了,每年必备的是各种生肖剪纸,她也会自己创作新的图案,剪成小幅作品,装在相框里,最受欢迎。

 

许多时候,顾小玲甚至不卖东西,而是带点儿小剪刀、彩纸、碎布头,在现场教人们剪纸,做各种老北京的小玩意儿,往往被围得水泄不通,顾小玲也很高兴,“卖不卖东西无所谓,图个热闹,过年嘛。”

 

不断变化的庙会

 

“来到了城西颐和园,颐和园是用办海军的银子来修……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前后两次来侵犯,它们连烧带抢一把火,圆明园眨眼之间就化成了云烟……”。大鼓响起时,老北京的味道就回来了。

 

2月5日,北京西红门的一家大型商场中的室内庙会上,许崇有压着嗓子唱起了“火烧圆明园”,这是洋片的经典唱段,只是在商场里,不能完全放开嗓子。

 

其实,庙会一直在变,总有新的形式和内容进入到庙会之中。老北京人的记忆中,最热闹的庙会无疑是地坛、龙潭、厂甸几处,高巍介绍,这些庙会恢复最早,规模也最大,在改革开放之初,都是开风气之先的知名庙会,尤其是这些庙会不在庙宇之中,而在公园里,是现代庙会的典型。传统的祭祀功能,在白云观、东岳庙等庙会上依然保留,但在地坛、龙潭、厂甸等庙会上,休闲、消费的功能成为主流。

 

随着时间的推移,北京从一个传统的农业都市转型为现代化大都市,许多小型、室内的庙会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追捧,它们开在商场、博物馆、文化馆等场馆中,受限于场地,规模都不算大,但温暖的室内避开了风雪,可以让人们长久地停驻流连,对各种展示非遗技艺、销售传统工艺品的手艺人来说,也更友好。

 

“过去的庙会,多选在寺庙,是因为交通便利,而且是公共文化空间,今天的庙会其实也是如此。”高巍说,“和以往不同,现在的公共文化场所更多,距离人们生活的社区也更近,有些甚至本身就在社区旁边或社区中,方便人们参加,条件也比室外更好。”

 

传统的庙会在翻新,更多新形态的文化活动成为新时代的庙会。“比如北京各大游乐园里,每年春节前后都要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这些其实也可以看成是洋庙会,是春节新的文化活动形式,同样受群众喜欢。”高巍说。


地坛公园内,“龙年游园”博物馆文创展近日启幕。图/IC photo


长久流传的年味儿

 

庙会在变,形式、场所、活动都在变,但北京的年味儿仍在。

 

许崇有说,过年图个喜庆,图个响动,老北京的年货、手工艺品,都是红绿金黄鲜艳的颜色,孩子们喜欢的耍货,也大多是带着响的,就是要个热闹。

 

在市井间透出烟火气,是千百年传承不断的文明留给中国人的印记。“甲骨文的年,上禾下人,庆祝的是五谷丰登、祝愿的是一家团圆。忙碌了一年,到年终岁尾,四季轮回之际,人们走出门外,一起聚会,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也感恩亲朋的互助、感恩大自然的养育和馈赠。所以中国的春节,从正月初一开始,每天都是一个节日,家里牲畜、地里的庄稼蔬菜乃至草木,都有专属于自己的一个节日。当然,还要感恩自己,慰劳自己,为下一个忙碌的季节做好准备。”高巍说。

 

“庙会是市井生活,也是平民文化。”在高巍看来,今天的娱乐方式丰富多元,但人们依然向往庙会、期待庙会,正是因为它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这就是文化的魅力。“到了过年的时候,人们自然而然想要逛逛庙会,哪怕庙会上的东西平常随时也都能见到、买到,甚至自己都会做,但依然会觉得庙会是有吸引力的,这也是为什么阔别4年后,庙会的回归,还是让这么多人期待。”

 

而随着时代的变迁,逛庙会的人们也多了许多新的乐趣,手工做成的泥人、毛猴,木版画,厂甸里的吆喝声,依稀留着老北京的样子,商场里的文创产品,室内的冰雪冲浪和3D电影,又多了些时尚的味道。比如今年“漫步古都中轴,共赏百年厂甸”的主题庙会,将带游人重走北京城的百年历程;龙潭庙会则把冰雪变成了冬季的游乐主题。

 

“如今,庙会正在展现出新的形态,越来越符合现代文化多元和包容的特点。”高巍认为,未来的庙会还可以开发更多不同的形式和内容,不拘于传统,也不拘于那几个大型的庙会,“其实现在有很多大型社区,都有上万人居住,这样的社区完全有条件利用社区空间,办一些社区庙会,不仅可以引入传统的庙会特色,还可以让居民参与,自己表演,相信会很受欢迎。”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展圣洁

编辑 白爽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