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节,石桥村便会迎来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在这前后数天里,村子一改平日里的静谧景象,喧闹的人声、往来的车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作为重庆东南边陲的一座村庄,这里地处渝湘鄂黔交界、武陵深山腹地,长久以来都是劳动力净输出区,也只有在春节这种重要的节日,大量漂泊在外的青壮年才会回到村子。

 

在春节的饭桌上,石桥村人久违地坐在一起,各色美食自然是少不了的,但围在火炉、火塘边“摆龙门阵”,才是人们回家过年的最大乐趣。席间既有对过去一年收成的“复盘”,也有对未来一年外出的打算,但最老生常谈的,还是父辈们的“忆苦思甜”。

 

在老一辈人的眼中,村子的改变是从走出深山开始的。改革开放的潮头推着石桥村村民在向东部沿海地区的“进军”中沉浮,带回衣食住行各方面的改变。

 

折放在箱底的新衣

 

时至今日,“春节穿新衣”早已不是村民们的一个重要话题,但在以前的岁月里,人们还有着“穿过年衣”的说法,有新衣服或好衣服,往往会整整齐齐地折放在箱底,待到春节时再拿出来穿上。

 

据石桥村负责乡村振兴工作的青年村官冉彪回忆,他小时候父母常年在外务工,一般每年的农历腊月十几,父母才背着大包小包回家,其中就有给他买的新衣裳。妈妈会拿出来给他穿上看是否合适,随后便折好放进衣柜,并告诉他要到过年那天才能穿。随后的十多天里,冉彪总会反复去柜子里看那身衣裳,待过年穿上后,还会兴高采烈地向同龄玩伴甚至是家里的客人“炫耀”。

 

而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石桥村则更为封闭,当时仅有少数人在珠三角地区闯荡,村民向河便是其中之一。

 

“1988年,也是个龙年春节,那时候,向河穿着深棕色皮衣、戴着墨镜回家时,整个村子轰动了。” 石桥村村委会综治专干陈长文回忆,向河的穿着成了村民们那年春节的谈资。村里包括陈长文在内的绝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他和其他小孩子一起跟在向河左右,一边大声嬉笑,一边问这是什么。也是从那时起,刚十岁出头的陈长文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广州闯一闯。

 

如今的石桥村里,“过年衣”已彻底成为过去,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已不能引起人们那样的关注,甚至一些“牌子衣服”也十分常见了。

 

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肉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吃肉在村民眼中还是件大事,村里也有“杀过年猪”的说法。那时的人们勉强能够靠粮食过活,没有多余的东西喂养家畜家禽,栏里的猪总也长不了多大,肉没多少,自然就只得在节前杀猪,过年吃上点肉了。陈长文说,他小时候还曾因为弟弟吃了他碗里的一片猪肉,把弟弟追得满寨子跑。

 

那时,村民养家畜基本上只养猪,因此绝大部分人能吃上的肉也只有猪肉。不过,深山中的村子,人们要想“换换口味”,也并非不可能。

 

世纪之交时,动物保护意识还未深入人心,一些村民会上山打猎,最常见的猎物是鸟、兔子、野猪等。“那时经常能打到野兔和鸟,这些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我家的伙食。有时逮着的猎物很壮实肥美,我会腌制好,放到过年时再和家人、亲戚一起享用。”村民何全说。不过后来,随着对土枪管制的加强,打猎也不再被允许了。

 

这些年,大家的生活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回想1988年的龙年春节,陈长文说,父母为避免三个小孩子为吃肉打架,还要将为数不多的肉分好了,夹进各自的碗里。而今年春节,在石桥村村民的年夜饭饭桌上,肉已不再是稀罕物,不仅盛得满满当当,还五花八门,猪肉、鸭肉、鸡肉、鱼肉、牛肉、海鲜,不一而足。“现在我的孩子应该不会为吃肉而打架了。”陈长文打趣道。


春节期间,石桥村村民的饭桌。新京报记者 陈静 摄


从木构瓦房到现代建筑

 

在村民陈伟的记忆中,20多年前,石桥村几乎全是木构瓦房,这些吊脚楼依山坡而建,错落分布在梯田和绿林间,站在山坡上放眼望去,整齐划一的泛黄板壁与青灰瓦片成块状向远处蔓延。这些房子一般较小,却往往住着三四代人,家庭人口多但空间有限,功能分区也就没有那么多。平日里父辈在外还好,一旦春节大家都回家了,床铺就紧张了,陈伟跟弟弟妹妹们一般只能睡在当地人用来储存粮食的大木柜通铺上。

 

进入新世纪后,南下打工挣到钱的村民们开始慢慢建起了平房和小洋楼,到了2012年的那个龙年,村民们基本都住上了小洋楼,更为宽敞,装修与设计也更加现代和宜居,其中最大的区别便是厕所,不仅建在了家里,还安装了抽水马桶。

 

石桥村原村支书冉起兴亲历了村里的“家居变革”,对村民家中陈设的变迁可谓如数家珍。“上世纪末,在村民的木房子里,基本的陈设就是柴火灶、木床、大小不一的柜子,后来村里人挣钱了,日子好过了,城里常见的电饭煲、电磁炉、洗衣机、抽水马桶等逐渐走入石桥百姓家。现在,村里人洗衣做饭已轻松不少,家居功能的不断完善让村民生活得越来越舒适。”

 

不过,年逾花甲的冉起兴也表示,现在各式电器越来越普及,功能也越来越“花里胡哨”,孙子上学不在家时,有些电器他和老伴儿连怎么启动都弄不明白。


石桥村一角。新京报记者 陈静 摄


村里开始堵车了

 

对于被群山环绕的石桥村而言,对外交通始终是一个难题。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石桥村村民出村的唯一交通方式就是步行,人们通过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与外界进行经济往来。冉起兴还记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们需要步行数十公里山路,前往离村子最近的乌江商贸渡口,用人力背回食用盐、铁锅等物资,当时因山高路险、负重前行,一趟往往得走上三五天。

 

后来,村里逐渐通了公路,交通状况得到极大改善。然而,由于未进行路面硬化,地表裸露的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加之路面狭窄、坑坑洼洼,村民有了汽车都不舍得开。那时,每年春节前后,村里的青壮年回了家,冉起兴便会组织大家一起平整路面,但往往过不了几个月,在雨水的冲泡下,路面就又被“打回原形”,年年如此,循环往复。

 

直到2018年,进村公路才完成拓宽和硬化,还加装上了护栏,村民外出终于不用担心是天晴还是下雨,开车回家也没有了磕着底盘、困在泥里的顾虑。

 

对外通道在变化,村民的交通工具也在“换花样”。陈长文说,村里通了公路后,一些在广州打工的村民开始买自行车回家。他则更为“时髦”,2000年春节时直接骑了辆摩托车回来,每天在村子里骑一骑,“没事儿就把油门捏得轰隆隆响”。

 

再后来,有人买了货车,在这条泥泞公路上跑运输。当时,大量村民建新房,货车司机们帮忙运钢筋、水泥、砖石等建筑材料,每天往来数趟,近十年下来,好几位老货车司机挣得盆满钵满,纷纷为家里添置了小轿车或越野车,他们也成为石桥村最早一批拥有小轿车的村民。

 

如今,德系车、日系车、国产车、新能源车,各种汽车都能在村里看到。除夕和大年初一,碰上村里赶集和拜年,人们集中出行,个别地方有时能堵上十来分钟。此外,由于村里汽车太多,春节期间,连停车的地方都不容易找到。


2月12日,石桥村里堵起了车。新京报记者 陈静 摄


向来喜欢立在“潮头”的陈长文也开上了小轿车,现在他想去哪儿,握住方向盘就能很快到达。


新京报记者 陈静

编辑 白爽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