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消息,唤醒“妇好”的女考古学家郑振香于3月14日晚去世,享年95岁。郑振香是新中国第一代女考古人,1976年她主持发掘的河南安阳妇好墓,是殷墟唯一一座保存完整的商代王室墓葬。

 

郑振香的学生、南方科技大学讲席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前首席研究员唐际根在朋友圈发文:“今晨收到良高先生、毓灵先生微信,惊闻郑振香老师仙逝,一时不知所措。1990年代初,我跟随郑老师念完硕士课程并获得硕士学位,郑老师是我从事商王朝考古的引路人……”

 

唐际根告诉新京报记者,郑先生走得很突然,昨晚九点左右在家中去世,没什么痛苦。上次见到先生是两年以前,当时聊了很多,回忆以前在安阳工作的细节,谈了对殷墟的看法。“先生平时很朴素、节俭,遗愿是丧事一切从简。”

 

从不“欠考古的债”

 

1986年,唐际根进入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的史前考古研究室,一次偶然的机会,参加中央讲师团到殷墟,第一次见到在安阳参与发掘工作的郑振香。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两年后,他成为郑振香的研究生。

 

在郑振香的支持下,他选择研究郑州商城和安阳殷墟的关系,最终一步步发现洹北商城,填补了以郑州二里冈为代表的早商文化和以殷墟为代表的晚商文化之间的时间缺环,使得商代历史的考古学编年框架更趋完善。“没有研究方向的确定,也就没有后来的洹北商城,就没有现在的‘中商’概念。”唐际根说。

 

唐际根回忆,虽然那时郑振香已经是考古大家,但不会让人有‘崇拜’、距离感。“她做事风格单纯、严谨,对学生要求严格,能吃苦。平时生活很节俭,被子很硬,有一个搪瓷缸、手电筒,闹钟很旧,身上总是那几件衣服。”


郑振香使用过的被子、肥皂盒及搪瓷杯。受访者供图

 

最让唐际根感到钦佩的,是郑振香从不“欠债”。“我们考古界发掘出来的东西没有及时整理、及时出版,叫做‘欠债’,郑老师把她发掘过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了。”

 

据悉,郑振香对殷墟考古和殷墟遗址的保护作出了卓越贡献,主持或参与编写了《殷墟妇好墓》《殷墟玉器》《殷墟青铜器》《殷墟的发现与研究》《安阳殷墟小屯建筑遗存》《安阳小屯》等重要著作。2018年10月13日,殷墟科学发掘90周年纪念大会向郑振香颁发了殷墟考古发掘“功勋人物”纪念章和纪念证书。

 

两位女性,横跨三千年的“相约

 

郑振香的一生与殷墟、“妇好墓”紧紧联系在一起。1929年,郑振香出生于河北省东光县。1950年,进入北大博物馆专科,1952年院系调整,转入北大考古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1955年成为商周考古的研究生,可以说,她是中国第一位自己培养的女考古研究生。

 

研究生毕业后,郑振香就职于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常驻安阳工作站,直至退休仍坚持工作多年,为殷墟考古工作驻守长达40年之久。

 

1976年5月,一个偶然的发现,让这一年变得极不平凡。郑振香带领考古队员,发现了在地下沉睡三千年的妇好墓,列为当年全国十大考古成果的前列。

 

唐际根在之前的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3200多年前,美丽的妇好‘归于尘土’。她放下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国家,沉睡在洹河岸边一处低丘之上。3200多年后,随着女考古学家郑振香的到来,这位传奇王后终于穿越,为今人所知。”

 

郑振香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早在北大读甲骨文的时候就知道妇好,知道历史上有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杰出女性。但是,当郑振香从妇好墓出土的器物上第一次看到刻有“妇好”的铭文时,还是感到说不出的震撼和喜悦。

 

妇好墓出土了极为丰富的珍奇物品,堪称三千年前的商代艺术宝库。墓中随葬器品多达1928件,包括青铜器、玉器、宝石器、石器、陶器、象牙器、骨、蚌器等,还有6000多枚海贝和红螺。

 

她曾表示,妇好很有气魄,感觉就像穆桂英。“早期的妇女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娇柔,王后也比较有地位,她能够管理很多方面的事物。另外,妇好毕竟是个女性,也很会打扮。她有一箱子骨头簪子。她的玉簪子就有28个。”

 

郑振香指出,在殷墟发现的11座商代王室大墓中,其他的墓早已被盗空,只有妇好墓完好无损。它是唯一能和甲骨相印证其年代与身份的考古发现,也是迄今所发现的唯一没有被盗挖破坏的商代王室墓葬。

 

在唐际根眼中,郑振香发掘和研究妇好,除了缘分,更靠执着。“郑振香和考古队员们的驻地位于安阳小屯村西的旷野。早年隆冬,我曾到郑振香先生的宿舍请教问题。笨重而斑驳的书桌上,朱漆已成片脱落,桌面粘着蜡烛残迹,告诉我昨夜先生曾经秉烛而读。望着单薄的砖墙,我甚至能感受到夜幕来临时,穿过缝隙呼啸而来的刺骨寒风。”

 

“我没有觉得吃苦”

 

在外界看来,对于女性,考古也许有着难以想象的艰辛。郑振香的丈夫陈志达,同样也是我国著名的考古学者。两人相识于安阳,在安阳度过了相濡以沫的40年,一直过着“家在北京,人在安阳”的生活。晚年的郑振香,除了照顾老伴,就是继续整理她1989年在小屯村发掘的大型宫殿基址的考古报告。

 

她喜欢工作、做事。在一次采访中,她说道,“我没有觉得吃苦,没有觉得脆弱,也没有害怕。我从小就喜欢穆桂英,我觉得她有魄力。我的性格也是这样的,坚强乐观,做事有决心,坚持到底。只要我认为这个事是正确的,我就尽量完成,而且尽量争取完成得最好。”

 

“考古学能够使人对中国的历史有更深入的了解,很多有关古代的问题可以通过考古学去解决,光靠文献不行。这就是考古学的独特魅力。”她说。

 

唐际根回忆,上一次见到郑振香,还是两年前,跟着河南的摄制组去郑振香家里。“我们聊了两个多小时,从工作到殷墟考古,回忆过去在安阳工作的细节,当时觉得郑老师精神很好,能活到一百岁,没想到走得这么突然。我也很后悔、自责,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平时工作忙,深圳离北京也很远,没有多去看看她。”

 

收到郑振香去世的消息,唐际根与郑振香的孙女通了电话。“郑老师的心愿是追悼仪式一切从简,限于少数比较亲近的人。”

 

新京报记者 展圣洁

编辑 张牵 校对 张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