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猫》剧照。
在童诗中，诗人经常借万物之口讲述细腻感受与万千想象，就像孩子一样。俄罗斯诗人瓦季姆·莱文就是这样一位诗人，在他的诗歌《小猫的深夜歌谣》（晴朗李寒 译）中，他就化作小猫，描绘了在夜里漫步于屋顶的惬意体验：
孩子们真的不清楚
只有我们才知道
夜深人静的黑夜里
在屋顶上散步是多么美妙
深夜时分，只剩下我们
说着梦话，望着夜空
而天空也凝视着我们
用它猫咪一样的眼睛
在本期“孩子与诗”系列专栏中，作者闫超华分享赏析了瓦季姆·莱文的童诗。或许我们可以发现，若让事物代替我们说话，童诗就没有可以抵达的尽头，只有无尽的远方。
让事物代替我们说话
当你摇动俄国童诗时，会发现，首先落下来的是普希金童话诗的叶子和花。在他最著名的那篇《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中，普希金这样说道：“从前有个老头儿和自己的老太婆/住在蔚蓝色的大海边/他们住在一所破旧的泥棚里……”（梦海、冯春 译）。“不对，不对，应该是从前有只金鱼。”孩子们说。这时，真的有只金鱼从诗句里游了过来，在一行行的句子中翻起波浪。故事的结局大家都知道：老太婆因为贪心，获得的东西最终又失去了。而我一直心心念念的是那只小金鱼究竟去了哪里！
《普希金童话诗》，作者: [俄罗斯] 亚历山大·普希金，译者: 梦海 冯春，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年: 1979年。
在童话中，心与心之间是相互照亮的星光，会让语言变得明亮。这时，你要让自己化身于万物中去看，去倾听，并感知万物的心跳。就像鱼在树枝间飞着，鸟在水草中游着，一切都是自由的，在充满奇遇的寻找中：
我们是怎么找到月亮的
作者：（俄）瓦季姆·莱文
翻译：晴朗李寒
我们在草地上找到了月亮
她正沉到水坑的底部
——快上来，不然会淹死你的
可是她有些满不在乎
——我不会沉没的
一群孩子在草地上不去找昆虫、花朵跟果实，而是去寻找月亮，这就增加了童诗的神秘性。孩子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在他们的想象中，一切都是有生命的，包括事物的影子。
《雨中漫步》，作者: ［俄罗斯］瓦季姆·莱文 著，［乌克兰］ 英娜·切尔尼亚克 绘，译者:晴朗李寒，出版社: 重庆出版社，出版时间: 2021年6月。
“快上来，不然会淹死你的。”这一句是整首诗情感的核心，充满着对生命的珍视与怜惜。这让我想起希腊神话中一种叫珀伽索斯的马，它生有双翼，蹄子踏过的地方常有泉水涌出，诗人能从中获得灵感。这个水坑也许就是珀伽索斯踏过的蹄印？也许是阵雨迷路后留下的脚印？：“雷阵雨想径直穿过大森林/可是他在林中迷了路/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雷阵雨是怎么下起来的》，晴朗李寒 译）。看吧，在若隐若现之间，瓦季姆·莱文完成了一次孩子与事物的对话，在他们之间流动着光影：
影子
作者：（俄）维克多·鲁宁
翻译：李江华
影子、影子，
大步流星。
影子、影子，
如影随形。
影子、影子，
树下小憩。
影子、影子，
翻山跃水。
影子、影子，
无时不刻。
影子、影子，
来日方长。
影子、影子，
夜幕低垂。
影子、影子，
无影无踪。
我们还没缓过神，一个影子就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这首童诗以内在的节奏和韵律取胜，整个句式都是“4+4”（上下句是四个字）的写法，仿佛一个孩子每走四步，影子也跟随四步，语言躲在光的后面也变得闪闪烁烁起来。影子在动，其实就是形体在动，虽然这个孩子并未出现，但影子不就代表孩子本身吗？它翻山跃水，自由行进，无时无刻不在出现，直到夜幕降临，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点痕迹……这与瓦季姆·莱文的一首童诗的心灵节拍是相似的，大家可以比较来读：
小猫的第二首数数儿歌
作者：（俄）瓦季姆·莱文
翻译：晴朗李寒
一群小猫
一群老鼠
一群小猫
一群老鼠
一群小猫
一群老鼠
一群小猫
一群老鼠
一群小猫
一群老鼠
一群小猫
一群老鼠
一群小猫
一群小猫
一群小猫
一群小猫
这首诗也是四字结构，排列下来像是一个小巷，里面发生了一场激烈的猫鼠游戏。整首诗语言非常简单，但充满趣味性。诗歌的前三节都在描写一群小猫不停地追逐一群老鼠的惊心动魄的场景，到了第四节，却只剩下“一群小猫”。老鼠去哪了？不得而知，也许被吃掉了，也许逃跑了，看似简单的一首诗，却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下面，让我们看看孩子眼中的猫咪吧：
小猫的第九条命
作者：洪恩博（ 14岁）
喵喵 喵喵
脖子上挂的是老鼠的铃铛
喵喵 喵喵
可恶的鱼刺爬到了喉咙那
喵喵 喵喵
那么快的速度那么高的楼
喵喵 喵喵
请一定远离绿路灯边的车
喵喵 喵喵
深夜的歌声勾动着寄生虫
喵喵 喵喵
好奇触动墙上无声的插座
喵喵 喵喵
孤独寂寞的肚子也没有家
喵喵 喵喵
静静地躺在夜空的星星下
喵喵 喵喵
住进了女孩闪动的眼睛里
一个成年人必须长着一对孩子的耳朵，这样他才能听懂孩子的心声与愿望。看吧，孩子的诗也可以通过四字的形式推动诗歌的运行，他们的思考完全不亚于成人，甚至更直抵人心。诗歌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猫的行为，并试图幻想它的内心世界。“喵喵 喵喵”，像是哭泣，又像是孤独的求助的叫声。因为车速、高楼、插座、饥饿等都在吞噬着它的生命与欢乐，幸好它的主人——那个女孩在守护着它：“喵喵 喵喵/住进了女孩闪动的眼睛里。”
《雨中漫步》内文图。
孩子写诗就是在播种自己的心，在不断探索中寻找自我的世界，然后长出一片片心形的叶子，当你读这些诗的时候，如同一场深夜的秘密对话：
深夜对话
作者：（俄）瓦季姆·莱文
翻译：晴朗李寒
——真有意思，——醒来的墙壁问
——为什么我的脊背有些发痒
——对不起，——小蜗牛对墙壁说
——对不起，是我在你的背上做爬行练习
一个画面慢慢展开了，像蜗牛潮湿的触角留下的美妙水迹。诗人通过凝视蜗牛爬行的样子，让墙壁感受到脊背有些发痒，想象可以让许多事物复活。事实上，墙壁真的有了触觉，我们都听见了它的声音。在蜗牛与墙壁的对话中，一首诗就完成了，这也是写作童诗的技巧之一，让事物代替我们去说话，而我们可有可无，甚至不存在。可以这么说，这是一首令人发痒的童诗，读过的人都会深有体会。
童诗没有可以抵达的尽头，
只有无尽的远方
瓦季姆·莱文生于1933年，俄罗斯著名儿童诗人。他在乌克兰主持一家儿童文学工作室长达二十年之久，同时还在莫斯科的中央电视台主持知名的少儿节目“清晨”。出版诗集《鲍里卡的吵闹》《愚蠢的马》等。自2001年起，他在德国马尔堡市生活。他的诗如同一个自然的奇趣动物园，许多可爱的动物纷纷登场，奔跑在字里行间，让我们感知万物生灵的气息：
小猫的深夜歌谣
作者：（俄）瓦季姆·莱文
翻译：晴朗李寒
真可惜，孩子们每天晚上
都躺进自己的被窝里
那些大人禁止我们
邀请孩子到屋顶上做游戏
确实，屋顶上面没有老鼠
但是看起来一切都特别神奇
因此，我们为那些孩子
感到非常的委屈
孩子们真的不清楚
只有我们才知道
夜深人静的黑夜里
在屋顶上散步是多么美妙
深夜时分，只剩下我们
说着梦话，望着夜空
而天空也凝视着我们
用它猫咪一样的眼睛
1903年冬天，卡夫卡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说：“有些书，读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城堡中一间陌生房间的钥匙。”阅读这首诗就像阅读一座城堡，我们需要把一把钥匙插入猫眼似的锁孔。这时，一扇门打开了，你走了出去，心想，屋顶上要是跑动着老鼠该多好啊。你轻轻走进梦里，夜空真的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猫咪，传递着晶亮的消息。
《马雅可夫斯基儿童诗集》，作者: （苏）马雅可夫斯基，译者: 任溶溶，出版社: 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年: 1961年。
谈到俄国童诗，除了普希金外，马雅可夫斯基、曼杰什坦姆、布罗茨基等也创作过一些给孩子们的诗歌。比如1961年出版的《马雅可夫斯基儿童诗集》（任溶溶 译），虽然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但对中国的童诗写作产生过一定的影响；《曼杰什坦姆诗全集》中也有“儿童诗·寓言诗”部分（汪剑钊 译）；布罗茨基的《小拖船之歌》（ 王忆南 译）也是献给孩子的赞歌。这些诗意的出现曾为中国的童诗提供了语言生命，并引领我们感知不一样的诗歌光芒。虽然，在那些特定的时代，我们的童诗写作还是“一张白纸”，但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在诗中曾这样告诫我们：“什么是诗歌？/远航的船只，没有码头。”（薛庆国 译）。童诗只有无尽的远方，没有可以抵达的尽头。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我们的童诗在不断的创造与丰富中自由航行：
一张白纸
作者：（俄）娜塔莉娅.沃尔科夫娜
翻译：李江华
我有一张白纸，
起初，我在上面画了一只小灰兔。
它的远处是白雪覆盖的山岗，
山岗后面是深深的峡谷。
峡谷里藏着它的天敌！
一只耳朵尖，眼睛尖，
时刻想吃了小兔的狐狸。
怎么办？！
怎么办？！
我可不想可怜的小兔被吃掉！
我用橡皮把小灰兔擦掉。
重新在白纸上，
画了一只白兔。
让他们去嫌弃我的画色彩单调……
我只想听着灌木丛里的沙沙声，
看着雪地上的脚印，
让小兔在雪色的掩护下，
安全地跑掉！
这只兔子真的只是兔子吗？还是无数之中的一只？这个世界之所以有各种各样的事物，就是因为它们都有各自存在的意义。生为兔子，就要不断地流动在生存法则之中，就像一个词语，从诗歌的开头跑向结尾，又折回到我们心中。
《雨中漫步》内文图。
这首诗的神秘在于，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张白纸上进行。诗人可以用笔和橡皮修改兔子的命运，对弱小动物的怜悯也是对自我的抚慰吧！是的，诗人不是在写诗，而是在写一个故事：诗人将灰兔擦掉，画了一只白兔，并让它在雪色的掩护下逃跑了。这样的结尾让我想起窗·道雄的诗歌《兔子》：“很温暖吧/眼睛/就像暴风雪里的/灯火一样……”（吴菲 译）。而如果在纸上画的是一只老虎，一只犀牛、一个影子、一座火山……又会如何？然而，令人担忧的是，躲在诗行之间的狐狸出现了，结局会如何？
开大会
作者：（俄）瓦季姆·莱文
翻译：晴朗李寒
暴风雪在白茫茫的原野上呼啸
淹没了狐狸的足迹
北方和南方的野兽们
要聚在一起召开会议
鱼儿们离开了大海
小鸟们离开了遥远的森林
小心谨慎的狐狸
负责巡逻执勤
动物们的行程拖了很久、很长——
沿着大道，顺着河流
猫头鹰落在山杨上
驼鹿停在松林里
动物们在等，孩子们在等
每一个都耐心地等
但是这一次在世界上
什么事情也没有
发生
我们本以为狐狸也会捕捉兔子。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次，“是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没人知道这次的会议因何而起，又将干些什么，许多动物都出动了，浩浩荡荡。在暴风雪中，甚至鱼儿离开大海，鸟儿离开森林……
动物们和孩子们到底在等什么？风很安静，万物都屏住呼吸，在读者等待的那一刻，瓦季姆·莱文也悄悄消失了，仿佛诗人从没写过这首诗，而我们，也从未读过这首诗。
撰文/闫超华
编辑/王铭博
校对/柳宝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