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再问问捷克前总统哈维尔,到底他更喜欢文学家的身份,还是总统的身份。

因为无论是文学家哈维尔、还是总统哈维尔,都已经在上周去世了。

其实这个问题在哈维尔就任总统的任期中,曾经不止一次地被媒体和朋友问起过,我记得哈维尔的回答多种多样,但是总体上主张是一样的,文学是我的爱好,总统是我的责任。

捷克前总统哈维尔的去世,并没有在国际舆论中产生巨大的反响。

对于这位2003年就离开政治舞台,悄然退居幕后的文学家来说,对于捷克这个21世纪稳定发展少有起伏的国家来说,这种情况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哈维尔就此失去了在21世纪政治舞台上的角色和定位。

总体来说,哈维尔是一位十分重要的政治思想家。除了他创作的大量剧作之外,他作为捷克总统,一直致力于在捷克塑造民主制度。

当然,捷克的历史,不乏群星璀璨。

从我们所熟知的《好兵帅克》作者哈谢克,到音乐天才德沃夏克,再到令无数文艺青年如数家珍的米兰·昆德拉,捷克文化产品的创造,似乎和这个民族的天性有着某种天然的直接联系。而且,自由主义往往成为捷克思想界的一种主流。

问题在于,自由主义和民主精神的体现是什么?

《纽约客》的文章说,哈维尔似乎本能地对于以通过选票和取悦大众,来获得权力的政党政治,有着明显的抵触和深刻怀疑,他甚至因此考虑要放大作为政治偶像的总统的权力。

在他任期的最后五年,他曾与另一位捷克政治家克劳斯有过巨大的分歧和激烈的争执。

他甚至亲自在法庭上答辩,虽然他不属于任何政党,在就任之前甚至可以在布拉格街角的咖啡厅里找到他。但是他依然是一位恐惧任何权力做大,同时反对裹挟民意的政治家。

这一点,既是一个文学家的天职,又是一个政治家的良好道德习惯。

我曾经非常好奇,为什么东西方知识分子与政治之间,都有着惊人相似的热情。

在东方,既有学而优则仕的现实主义路径,又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性主义情怀。

在西方,从柏拉图开始就试图构建一个政治意义上的理想国,直到后来的萨特、施密特、汉娜·阿伦特,都从不同的路径上接近政治,改造政治。

这种知识分子与政治之间的接近、抵达甚至是僭越,贯穿了所有的历史年代。

不错,我们当然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证明,知识分子本来就应该和政治产生联系,改造政治,并且在这个过程中缔造理想国。

但是实际上更重要的原因是,当代人文知识体系的设置,本来就是以权力为中心,以权力结构和关系结构作为研究基础的一种学科体系设置。

政治谈的是现在的关系,历史谈的是过去的关系,社会学谈的是社会关系,经济学谈的是买卖关系,离开了权力研究,知识体系将会一无所有。

但是问题在于,当知识分子遭遇权力的时候,历史常常给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答案。

一部分人完全放弃了对知识体系的理想化追求,向现有的权力秩序妥协,通过了解、改造游戏规则,完成自己的身份转变。

另一种人则坚持对知识体系的理想化追求,通过否定现有的权力秩序,完成自己的身份转变。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让一个文学家成为政治家的动力往往有两种,一种是欲望、另一种是责任。但是我们很难说哪一个是通向历史的正确选择。

比如哈维尔在2002年曾经发表过一次著名的演讲,在谈及前苏联入侵捷克的时候,他说“我们绝大多数捷克人都知道这是苏联为了对东欧的霸权、以及经济上的继续剥削,而不是为了其它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苏联境内可能有千百万的人民相信了这种说法,相信捷克的主权受到西方帝国主义的颠覆,而占领捷克是为了更高的人类价值。”因此,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会觉得知识分子成为政治人物之后,理想主义的色彩过于浓厚而忽视现实,从而导致了政令不畅,空洞无物?

为什么作为大学教授的伍德罗·威尔逊创造了国联,但是他的理想真正实现却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联合国?恐怕原因就在于知识分子的知识体系,以权力结构为基础,却不以权力结构为答案。

当我们的研究证明,权力只是通向道德、理想化的产物时,我们往往就忽略了研究的正当性和准确性。

我们很难用终极历史,去检验一个文学家兼政治家的一生选择,但是作为一个理性的自由主义者,一个民主制度设计时诚惶诚恐的人,一个恐惧暴政但同样恐惧民意的学者,哈维尔离任时55%的支持率证明,他在很多大处至少没有选错。

其实这也就足够了。

来源:名汇
原标题:哈维尔:迷失在文学和政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