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小食核】

  □鲍鲸鲸(作家、编剧)

  虽然觉得这个专栏在看的人不是很多,但还是很想和大家道一句:久违啦。之前的一段时间,因为开始写新的小说,每天像潜水一样沉到黑漆漆的海底,和自己想象中的人物对话、聊天,这个过程虽然也算得上是乐趣无穷,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很幽闭,有深海恐惧症的人,怕是会写着写着倒头晕过去。

  写作的过程,有点像剥洋葱。最开始时,剥开的是最外面的一层,轻轻松松但剥到最里面一层时,必须小心翼翼地去用力,搞不好还会眼泪鼻涕一起流,剥开的更可能是直达内心深处的东西,但心里也深知:这一层剥开之后,自己留下的,恐怕也所剩无几了。

  我有的时候会去想,“才华”这种东西,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世界上的工厂五花八门,但一定不会有专门用来生产“才华”那样的地方,或是以加油站的方式存在,当感觉到枯竭的时候,可以随时在路边停车,往脑子里“咕嘟咕嘟”地注入五百加仑。在这次写小说的过程里,我只感觉到“才华”这种东西,大概就是像一个洋葱一样,越剥越少,越剥越容易觉得疼。

  小说写到一半时,抽空去了一趟日本。在冲绳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酒店的房间里,看着暴雨中的海面,听着酒店的音响系统播放的德彪西《大海素描》,静静地看了一天;在东京的时候,去了寄生虫博物馆,看了长达八米的体内寄生虫标本,真的很叹为观止(但大多数人大概会觉得很恶心);在大阪的时候,吃了很多章鱼烧和好吃的螃蟹火锅。

  在这些地方晃荡,看着新鲜的人、事物的时候,心里还是在想着小说,惦记着接下来的人物发展。但在京都的时候,我却有一次很妙的体验,妙到让我忘记了小说,忘掉了“才华”这种能源枯竭的危机感。

  刚到京都那天,断断续续地下着雨,到了去清水寺的路上,雨势骤大,风也刮得厉害,雨水掉落在小路上,都能被风又重新吹起来。困在浅草寺外,一直等到天黑,雨才渐渐小了一点。本来拥挤的小路上,游客们躲的躲散的散,四周都清静了下来。天色渐黑后,我和朋友们就着小雨,开始四处乱逛。我们本来想去高台寺,但走着走着就迷了路。雨后的京都还有点冷,四周很多店家也因为暴雨,早早地关了门。就在又饿又冷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一家家庭式的居酒屋,吃了热乎乎的炖菜,喝了几杯清酒,这才暖和过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一个人从小屋子里出来透透风。日式的推拉门一打开,门外就是安静的室町时代风格的小路,沿街毗邻的是两层的木式建筑,四周不见人影,拐角处朦朦地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散淡的雨点落在石板小路上,把小路打上了光,泛着亮。我就那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总觉得再等一等,就能等到路口一个晃晃悠悠的人走过来,仔细看看,哟,这不是太宰治吗?

  我在这门口站了很长时间,身后的门里,时不时传出朋友们喝酒谈笑的声音,那声音特别真实。而面前的小路,有点像我写作状态的景象化还原:一个人都没有的小路上,雨不停地下,不知道走多久才会走到终点,但路上总会有不太亮的路灯做伴。路走得太远时,会辛苦,会难过,会问自己为什么,但洋葱剥到尽头后,又会开始怀念刚动手时,心里的忐忑和刺激感。

  那天,我就站在这正常生活和写作状态的临界点——这扇纸门外,站了很久。那天我突然觉得,就算才华这东西一定会有用光的一天,但稍微站得远一点看,我真的很希望这剥洋葱的过程,可以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最后顺便一提,我担任编剧的电视剧《浮沉》,30日起就要在电视上播放了。希望看到专栏的各位,可以抽空看看,多提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