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爷爷都坐在书桌旁看报纸,做剪报。剪报这件事,占据或者说是消磨了他的大部分时光。吕祝君 摄


《徐中玉文集》徐中玉 著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7月

  马上就要一百岁的徐中玉,与五年前受访时的耳聪目明不一样了。老人而今四代同堂,重孙已经8岁,一直在美国。待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徐中玉都坐在书桌旁看报纸,做剪报。剪报这件事,占据或者说是消磨了他的大部分时光。

  徐中玉 作家与文艺理论家,1915年2月15日生,江阴人。1952年起先后任华东师大中文系主任、文学研究所所长,教育部中文学科评议组成员,全国高教自学考试中文专业委员会主任,《文艺理论研究》、《古代文学理论研究》、《中文自学指导》刊物主编,上海作协第五届主席,中国作协第七届名誉委员等。1934年开始发表作品。抗战时期出版编著五种,后著有《鲁迅遗产探索》、《古代文艺创作论》、《激流中的探索》、《徐中玉自选集》、《美国印象》等,主编文学研究丛书七套、大学教材《大学语文》五种及《大学写作》、《古代文学作品选》等。

  老人98岁

  “现在你们讲话,我听不大清楚”

  徐中玉的家在华师大二村一幢老洋房的顶层,我们沿着木制的楼梯拾阶而上,家里的阿姨开门将我们引入最靠里的那间房。阿姨管他叫爷爷,我们也随着这样喊。

  这是上海这个酷夏里最炎热的几天,爷爷头顶的空调开得很足,他穿了两件白衬衫,脚上蹬着一双皮鞋,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或是准备要出门。实际上这就是他平日里在家的行头。除了空调,这个家里大部分的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式,老式穿衣柜、老的淡绿色电冰箱、老痰盂……当然还有用一根塑料绳挂在柜子侧面的那本老式日历,每天一页页撕下去,永远回不了头。

  “现在你们讲话,我听不大清楚,我年纪大了,马上就要100岁了,我听得懂我就回答。”这是爷爷开口对我们讲的第一句话,事实证明,他所做的此番说明,都是正确且必要的。5年前,我的同事曾经也来到过这幢房子里的这间屋子,大概也是在我坐的椅子上和爷爷在某个晚上畅聊了3个小时,他们谈的是爷爷一生的故事。那时候的爷爷耳聪目明,那时候的爷爷对往事都历历在目,而现在的爷爷和那时候的爷爷不大一样了。

  前阵子华师大刚给爷爷出了一套6卷本的文集,这套文集成了爷爷谈话里反复提起的话题,他叫阿姨从另一个房间拿了一整套文集过来。阿姨拿来了一套文集,还顺便拿来了一个助听器帮爷爷戴上,但这基本上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

  爷爷的听力其实在这些文化老人中算是还不错的,他真正下降的是反应力。几乎每个问题都要问两三遍,而且一定要把问题简化再简化。比如你绝对不可能再去问他“是否今天还在关注大学语文的教育问题,对一直关注的通识教育推广的程度有没有进一步的了解”,如果抛出这样的问题,通常只能换回他拖长音的“啊……”的声音。

  也有的时候,他会将你的问题直接转变掉。比如问他文集的文章是如何挑选的,他有没有参与。他会这样回答“这些文章都是我写的呀!”再问爷爷新出的文集做了哪些修订,他就说不上具体的内容来了,他会这样回答“我过去发表的文章比较多,现在重新看的时候,有的呢,还要做一点改动,不一定很好,总感觉要做得更好一点。”

  但爷爷很容易将一些问题绕回到文集上来,比如问他现在看些什么书,他会说“就是把过去的东西看一看,这些东西看一套要花好多时间,修改的也有,这个也不一定有多好,重新印出来……”

  岁月回声

  “施蛰存的一生,他的各种贡献能够长期产生影响,留给后世。”

  “发真的声音,说真心的话,忘掉了个人利害,推开了一切阻碍进步的因袭俗滥的规矩习惯老调,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表现,五十年前的霭理斯这些论英国文学的话,也能应在我们的文学身上。如果能够做到这样,文学将成为‘世界的势力’,岂止干干净净去了陈言而已!”

  录自新京报2008年10月7日徐中玉个人史

  与猫相伴 “它也已经很老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一只大白猫从爷爷的床底下钻出来,跑到了其他的房间。“我爱人去世的时候抓来的,一直到现在,它很老的了。”爷爷书桌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大白猫的照片,它正蜷缩在书堆上,离它最近的书是《近思录通解》。离这张照片不远处,还压着一张服务联系卡,上面写着“东15楼神经内科病房,主任医生:某某某,护士长:某某某”当然还有他们的电话。

  爷爷每天6、7点钟起床,有时候阿姨陪着会去附近公园散步,回来路上他喜欢去小店买些糕点。爷爷嗜甜如命,茶几上的塑料罐子里摆着桃酥和糖块,他每天能吃这样一罐子的甜食。

  照顾爷爷的阿姨来家里有四年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陪着爷爷度过的,春节也离不开。爷爷在一旁念叨着:“我现在四代同堂,我的重孙8岁,一直是在美国。”爷爷说他有四个孩子,“有三个”阿姨在一旁纠正着。“我是希望他们来看我,他们来的时候在餐厅炒两个菜带来,蛮高兴的。他们也是很想念我的,呵呵呵。”

  自称很忙 

  每天剪报20多份,还加批注

  呆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爷爷都坐在书桌旁看报纸,做剪报。这件事占据或者说是消磨了他的大部分时光。很多剪报上都有他的批注,比如在一篇名为《天鹅之歌——关于徐迟之死》的文章上,他批注——“此文甚好”。

  “现在的报纸,一到晚上一大堆,但是有些东西讲得很浮躁。”也有好一点的,都被他做成了剪报,每天把二三十篇文章做成剪报。在他房间对面的另一个房间里,堆满了他以前做好的剪报。

  爷爷总说自己很忙,如果太多人来看他,就没时间做事情了。但阿姨说,爷爷其实很希望别人来看他。

  “今年他差很多,反应能力差了。走路也不行了,以前可以拉着他走,现在觉得他好像整个人要架在我身上。”阿姨说这些话的时候,爷爷正坐在老房间的椅子上望着露台外的另一幢洋房,嘴角挂着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离开的时候,爷爷坚持把我们送到门外,他足上的皮鞋也就到了真正属于它们的地方。他笑得很灿烂,扬起手冲着我们微微挥着,我关于他的记忆定格在那一刻。虽然我知道,很快他就会把我忘记。

  采写/新京报记者姜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