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丨肖赫曦


据《卫报》报道,今年夏天,伦敦一家公司的总裁Maria Giovanardi在网上发起了请愿,要求牛津大学出版社更改牛津词典中对“女性”(woman)的定义,她认为这些定义具有性别歧视的倾向。


Maria Giovanardi在网上向牛津大学出版社发起了请愿。

 

截至当地时间9月20日中午,已有超过30000人在请愿活动上签名表示支持。Maria Giovanardi在请愿书中列举了十余个侮辱性的词汇,如bitch,filly,biddy等,根据牛津英语同义词词典,这些指向女性的侮辱性单词都是女性(woman)的同义词。

 

同时,Maria Giovanardi在请愿书中指出,在woman这一词条下,牛津英语词典收录的例句具有歧视女性的倾向,比如,“如果这都没有奏效的话,那他们简直就是街上的女人”,“我跟你说了,我到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在家,小女人(little woman)”,Givovanardi认为这些例句要么将女性等同于受男性支配的工具,要么将女性视作一种只会给男性带来烦恼的东西。

 

这一请愿活动的诉求是,删掉所有歧视女性、贬低女性的词条,增加词典中对女性(woman)这一词的释义(现有的为五种,而男性,即man的释义则有25种),并增设有关少数群体的例句和词条,如女性变性人,女性同性恋等。


牛津同义词词典中woman(女性)的同义词。

 

对此,牛津大学出版社词典内容的负责人Katherine Martin表示,出版社的编辑正在调查,是否存在没有被收录进词典中的女性(woman)的涵义,如果确实存在,出版社会进行修订。同时,Martin指出,请愿书中提及的例句和词条,并非收录在学术版的牛津英语词典中,而是收录于牛津英语同义词词典里,这一词典的意旨是反映当下英语的实际使用情况,其收录的标准是词语使用状况的实证数据。

 

Martin表示,如果数据表明这些词语确实在英语世界中被广泛使用,那么,即便它们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和侮辱性,也不会仅凭其侮辱性而被删除。描述性词典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如果一个词在现实中常常被用于歧视,词典会明确地在释义中表明,这一词的用法具有歧视性,例如,根据词典的释义,小女人(little woman)这个短语的含义是“对妻子的贬低性称呼”。

 

在性别问题上,如果说牛津大学出版社面临着的是争议,韦氏词典则已开始着手对词典进行实际的改造。近日,韦氏词典给they(他们)增设一种用法,现在they可以用于指称中性单数个体,不再具体表明指称对象的性别。

 

一些人指责这种用法不符合语法规范。韦氏词典在其网站中指出,they这一单词从14世纪开始便被用作单数人称代词。韦氏词典的一名编辑也表明,韦氏词典并非意在发动语言的革新运动,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有诸多材料表明,they作为单数人称代词早已是一个既成的事实。

 

词典的双重角色:规范性与描述性

 

早在2016年,人类学家Oman Reagan在检索rabid(偏激的,狂热的)这一单词时,发现牛津词典在这一词条下列举的例句是“偏激的女权主义者”(a rabid feminist),他进而发现了更多以女性为例的词条释义,如shrill(刺耳的)词条下的“刺耳的女人声音”,而具有褒义性质的词条下则更多地以男性举例,如doctor(博士),research(研究)词条。牛津大学出版社在当时对此作出了回应,并最终删去了“a rabid feminist”等例句。


rabid(狂热的)释义

 

正如Nora Bricker指出,从1960年代以来,语言学家和女权主义者就时常对词典中的性别问题展开讨论与交锋。本质上,词典中性别问题的产生缘由在于,词典既可作为一种描述性的工具,也可充任规范语言的形塑力量。如果将词典视作一种规范性的角色,那么词典所收录的词条和语句就是一种语言使用的标准,它必然要不断审视词条背后的社会文化因素,并考量其中隐性的歧视因素。如果将词典视作一种描述性的工具,那么词典只需单纯地记录当下的语言使用情况。正如牛津大学的语言学家Deborah Cameron所言,当牛津词典的编纂者声称其所收录的例句来源于现实世界时,这是在表明,“性别歧视在现实中确实存在,我们只不过是把它们记录下来了”。

 

当然,仅就2016年的那次事件来说,问题不仅在于其所收录的例句是否在现实中存在,而在于,当词典编纂者声称他们根据数据所示收录最常用的词条时,其所收录的“狂热的女权主义者”却并非是“狂热”这一词最常见的搭配,“狂热的粉丝”和“狂热的支持者”才是“狂热”(rabid)最常用的短语。

 

如果说词典必须处在价值中立的信仰的烛照之下,但价值中立本身就时刻面临着被拆解、被解构的困境。一切文本,以及一切围绕文本所进行的历史建构,绝非与价值无涉,它们的形成与发展一直受到政治与社会文化因素的影响和侵蚀。而当词典编纂者认为,词典所充当的角色应是描述性时,因而例句和词条在现实中的使用赋予了收录的合法性,他们所忽视的是,规范性与描述性的二分法,从来都只是一种理想的类型学建构,在现实中,规范性与描述性常常是互相缠绕,难以两分的——对于大众来说,词典是规范性的工具,并非总是现实赋予词典合法性,词典也会赋予现实中词语用法以合法性。

 

词典难以超然于现实的争端之外,它们总是时刻介入当下语言的建构行动,并形塑着我们的语言习惯。在这样的意义上,词典编纂者不得不更为审慎地权衡词条收录和例句编纂背后的歧视性因素,并在其中寻求规范性与描述性之间的微妙平衡。

 

参考链接

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9/sep/17/thousands-demand-oxford-dictionaries-eliminate-sexist-definitions

https://medium.com/space-anthropology/sexism-in-the-oxford-dictionary-of-english-6d335c6a77b5#.lxq44s92f

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6/jan/25/oxford-dictionary-review-sexist-language-rabid-feminist-gender

https://www.newyorker.com/books/page-turner/should-dictionaries-do-more-to-confront-sexism

 

作者丨肖赫曦

编辑丨董牧孜

校对丨薛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