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为你推荐的,是波兰诗人、1980年诺奖得主米沃什的散文集,《站在人这边》。


米沃什以诗人、散文家和文学史家留名后世。这三种看似不同的称谓,概括地说明了米沃什写作题材的类型,然而从更本质、也更人性的角度来说,米沃什最贴切的身份应该“二十世纪见证者”。无论是他的诗,还是随笔,乃至文学史,都在承担这种见证者的责任,就像他在随笔集《诗的见证》中说的那样:“诗歌必须意识到自己‘可怕的责任’,因为诗歌不是纯粹的个人游戏,它还赋予‘人民那伟大灵魂’的种种愿望以形状。”这句话中的“诗歌”,完全可以换成随笔和文学史。


米沃什之所以如此执着于“见证”,和他个人的人生经验有关,尤其是目睹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人类状景,对他的精神进化起到了决定作用。这一点在他的书信中有明确的表现。二战后,米沃什流亡巴黎,后又流亡至美国。不同的地域开阔着他的视野,也让他对波兰和战争的反思有了对照物。


《站在人这边》,切斯瓦夫·米沃什著,黄灿然译,上海贝贝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3月版


试想一下,如果你眼前的世界全是疯狂和死亡,而且还有躺在被烧毁的草地上的孩子,会如何应对?如果你还存有正常的理智和人类情感,应该如何面对这些死者?米沃什曾在一首诗中表达对死者们的要求的恐惧:“我无法/写任何东西;五只手/抓住我的笔,命令我写/他们生与死的故事。”而一个不愿承担历史责任,缺乏真正的对人类的爱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恐惧的。米沃什的良知和情感要求他自己被那些死者命令,这也在客观上成就了米沃什,让他成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和散文家之一。


相比于诗歌,散文在形式上更灵活,篇幅也较长,可以容纳更多的主题。散文的这一特点非常适合展现米沃什漫长又丰富的人生经历。今天要推荐的这本《站在人这边》,是米沃什优质散文作品的合集,写作年份横跨五十多年。在篇目的甄选上,编者注重选取米沃什不同主题、不同风格的作品,以展现米沃什广阔的知识和反思的能力。


全书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名为“我这些客人”,收录了米沃什的自传性记述和对他人的传记性素描;第二部分名为“站在人这边”,收录了米沃什对宗教思想的辨析;第三部分名为“反对不能理解的诗歌”,收录了米沃什关于诗歌的责任的最重要的文章,比如他对T.S.艾略特、布罗茨基等大诗人的漫谈;第四部分收录的是米沃什《笔记本》中的片段。这些内容异常丰富,没有统一的主题,但这些文章无疑都带有鲜明的米沃什风格,那就是:植根于现实,反思性极强,对真理和正义的不懈追求。


书的开篇是一篇名为《我的意图》的短文。在文中,米沃什说明了他写作的意图。他说,“当空气充满了分析和结论的噪音,承认你不明白难道是完全无用的吗?”说,“我不能把我所读的书籍以及它们互相争持的理论和哲学驱逐出我的记忆,但我可以自由地怀疑,提出天真的问题,而不是加入肯定和否定的大合唱。”我们所处的社会不正是这样的吗?每个人都在输出观点,却严重缺少“自由地怀疑”。而米沃什之所以可以写出《被禁锢的头脑》《米沃什词典》这样的经典作品,其出发点,正在于“自由地怀疑”,去思考他所面对的事件、观念、意识形态到底是怎样运行的,又是怎样对人产生影响的。经过这样艰辛的思考过程,才能认识到事态的原貌,而不至于迷失其中,得出的结论也才值得信赖,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比如他在《废墟于诗歌》中所说:“死亡并非总是最大威胁;奴役常常才是。”在《笔记本》的一则片段中他说:“暴行总是潜伏在我们日常的喧嚣扰攘、我们的习惯、社会组织、言语、微笑的表面下;战争年代只不过是使它浮出表面而已。”


还有这则:


“不可避免地,我们已逐渐习惯于我们周围随处可见并如此明显地有悖于常识的荒诞;根据这种荒诞建立的各种制度的耐久性在我们看来似乎是不可理解的,但是鉴于我们已经一度在上一次大战期间变得深信人们是因为缺乏理性而受惩罚,我们便不禁要问我们自己,这种荒诞的新扩散是否预示了某种东西,或者说,在期待惩罚的同时,我们是否犯了以此类比方式来思考的错误。”


在见证和反思的漫长过程中,米沃什的这些对二十世纪症结的观察,放在二十一世纪,同样适用。


作者丨张进

编辑丨李永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