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祁连山青海片区,空旷而静谧。

 

天刚蒙蒙亮,海拔3800米的山坡上,架起了一部长焦镜头相机。一个人趴在取景器后耐心地等待着,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早上八点多,天光大亮,五六十米外的巢穴中有了动静。一种有着黄色瞳孔和宽短耳朵的形似家猫的动物探头探脑地出来了。这是兔狲妈妈带着三只小兔狲在觅食,不远处埋伏着一只虎视眈眈的藏狐。

 

兔狲妈妈警惕地盯着藏狐,发出短促的警报声,三只小兔狲奔跑着回到洞穴。这一幕被镜头捕捉。

 

六年追踪,四天蹲守,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片区)签约摄影师李善元拍下了这张充满母爱的照片——《当妈妈说跑步前进》。


李善元获奖作品《当妈妈说跑步前进》。受访者供图


北京时间2020年10月14日凌晨4时30分,英国伦敦自然历史博物馆,第56届世界野生生物摄影师年赛线上颁奖典礼正在举行。李善元的名字和那张照片出现在了屏幕上,《当妈妈说跑步前进》拿下了哺乳类动物行为组冠军。

 

在李善元眼中,奔跑的藏原羚,飞越珠峰的斑头雁,伸着懒腰的狐狸,警惕又呆萌的兔狲,正在哺乳的旱獭妈妈,失去幼崽悲伤的艾虎,都有一种令他无法抗拒的原始美。

 

他拿起相机,一头扎进大山里,从事野生动物摄影近十年,拍下了无数蓬勃而美好的生命。李善元想用照片告诉人们,“自然界的生灵是值得我们尊敬和保护的”。

 

《母乳》(旱獭) 李善元拍摄


母爱是永恒的主题

 

李善元拍兔狲,源于一次“偶遇”。

 

2013年11月的某一天,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天峻片区)内的天峻县,天冷大风。

 

李善元驱车在公路上驶过,瞄到草地上趴着的一只像旱獭一样的动物。同车的老乡告诉他,“是只草猫。”


草猫,是当地人的叫法,它的学名是兔狲。李善元知道这种脚短、毛长的猫科动物,“兔狲是活化石,几万年来都没有进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本尊”,心跳都加快了,“那之前,其他动物我都拍了,比如岩羊还有藏狐、狼等野兽类,唯独见不到兔狲。”

 

熄火、停车,李善元拿着相机和支架朝草地走去。警惕的兔狲感觉到了动静,倏地钻进了窝。

 

李善元在离兔狲窝100米远的地方停下,“刚好有个电线杆,我就靠在电线杆后面观察。”他把相机架好,半蹲半跪,静静等待着。

 

出来了。半小时后,那只兔狲探出一颗脑袋,左顾右盼地观察。发现了。它看到电线杆后“鬼鬼祟祟”的李善元和黑黢黢的机器,立马又钻回洞里。

 

第一次相遇,一人一兔狲就“较量”了四个小时。这只兔狲只肯在洞口露出一颗脑袋、半个身子,“始终没有给我一个全身,就这样我都兴奋得不得了。”

 

当晚,李善元失眠了,他满脑子都是那只兔狲黄色的瞳孔和短宽的耳朵。第二天,李善元又跑过去,但没再见到那只羞涩的“草猫”。


从那之后,李善元开始了观察、拍摄兔狲之路。兔狲常在晨昏活动,其他时间喜欢单独栖居在洞穴或岩石缝里,很难被看到。时间久了,李善元能认出每个区域的兔狲家庭,分得清兔狲爸爸和兔狲妈妈。


6年后的夏天,他凭借那张充满自然气息并洋溢着母爱的兔狲家庭照,获得了世界野生动物摄影界的“奥斯卡”奖。


母爱是李善元镜头下永恒的主题。


《母爱》(赤狐) 李善元拍摄


一次拍摄中,他碰到了一只艾虎妈妈在搬家,正忙活着把一只只小艾虎叼往新巢穴。突然,山坡上冲出来一只野狗,艾虎妈妈激烈反抗,可它嘴里的小艾虎还是被抢走了。


在之后的两个多小时里,艾虎妈妈一会儿站起来向远处张望,一会儿低头闻闻草地。“她很悲伤。”李善元对野生动物的情感有着共情的洞悉,他坐在马路边上,哭了。


搬家的艾虎  李善元拍摄


一瞬间的定格,漫长的等待


为了捕捉野生动物充满故事性和戏剧性的瞬间,李善元一拍就是一整天,而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静地等待。


带一个装满水的军用水壶,再带上一袋焜锅馍馍,饿了就“开水就馍馍”,他和搭档鲍永清在不上班的周末经常在山里从日出待到日落。“我们一进山,就把手机全关了,两个人悄悄交流,也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


山中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原始且颇有野趣,寂静又满是生机。小鸟会落到镜头上休息,小老鼠会跑到趴在草地上的李善元的脚底,闻闻他脚丫,再转回去吃草。


《口到擒来》(棕头鸥) 李善元拍摄


李善元在用心和大自然对话,“虽然是无声的,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的镜头定格下了无数生灵生命蓬勃的瞬间。岩羊正在啃食冰碴以此解渴,旱獭妈妈正在给孩子喂奶,小狐狸睡醒了打哈欠、伸懒腰。


《惬意》(狐狸) 李善元拍摄


这样一个瞬间,李善元付出的不只是时间,可能还会有生命危险。


去年四五月份的时候,祁连山飘了一场大雪。这个季节,是斑头雁飞跃珠峰、从越冬地来到青藏高原进行繁殖、孵化的季节。李善元想去山上看看小斑头雁有没有出壳。


相机、支架、望远镜,这些设备加起来将近30斤,在高原缺氧的环境下登山,每走10米左右就要休息一会儿。


下山路滑,李善元连摔了三跤,右胳膊被摔得抬不起来。摔第四跤的时候,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蹲在那还在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前面就是悬崖。李善元有点慌,他躺倒在地,把脚踩在一块大石头上,才堪堪停住下滑的趋势,距离悬崖只有两米。


《马鹿》 李善元拍摄


不是每一次漫长的等待和艰难的跋涉都有回报。李善元并不会因此患得患失,有时候出去一天,他只是观察,一张片子也不拍。“太执着了也不行,能拍到最好,拍不到就回来,最起码跟大自然对话了。心态还是要平稳些,有些东西不能强求。”


李善元很有耐心,也绝不会去干扰动物,“要尊重自然、敬畏自然,自然界有着自己的食物链和生态链,不能人为去干扰。”李善元认为,这是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需具备的最重要的品质。


自然生灵值得人类尊敬和保护


今年58岁的李善元是土生土长的青海人,从小在祁连山脚下长大。旁人眼中高原缺氧,气候寒冷,日晒强,多风雪,但李善元看到的是祁连山的高耸挺拔,湖泊的清明浩荡,青藏铁路在星空下熠熠发光,公路沿山盘曲而上。


《星轨》 李善元拍摄


李善元喜欢这样的环境,人迹罕至,原始静谧,有天、有地、有万物生灵。他也有发现自然之美的眼睛。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李善元要么抬头观察树梢间飞上飞下的小鸟,要么低头凝视地上慢慢爬动的昆虫。他痴迷于草长莺飞的野外,“进了大自然,我就什么都忘了,一切烦恼、痛苦全都没有了。”


自然的原始美和生命美,最能打动李善元的心。


《随影随行》(藏羚羊) 李善元拍摄


从2011年着手拍摄野生动物开始,李善元先后去过昆仑山、可可西里、阿尔金山、祁连山、柴达木盆地,“最有感情的还是祁连山,毕竟生活工作都在这里。”


这些年,李善元兴奋地感觉到,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片区)内的野生动物种群数量有着明显的变化。


“兔狲变多了,成群的岩羊到处都是。20年以前,只能远远地看到,现在岩羊在你眼前来回跑。”岩羊多了,雪豹和狼等食肉动物也多了。“在天峻县的公路上开车,两旁随处可以看到狐狸和老鹰。”


《蓄势待发》(狐狸) 李善元拍摄


2019年,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片区)首次签约了23名对青海有一定了解的专业生态摄影师,本职工作是公务员的李善元就是其中一位。雪豹、豺、荒漠猫、植物、真菌、昆虫,摄影师的作品向大众展示了祁连山国家公园生物的多样性。


“大自然自身有恢复能力,只要有效控制住人类活动,野生动物生存空间就有保证,生态环境就能够自我修复并逐步向好。”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省管理局办公室工作人员颜博说,任何人类活动都在管理局的严格监管下,他们利用40个标准化管护站及专业的管护人员和智能化巡护终端,对国家公园的自然资源和人类活动进行网格化管护。


《藏野驴》 李善元拍摄


祁连山国家公园的目标是保护自然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


李善元则想通过自己的照片,让大家了解青藏高原上野生动物的母性之美、野性之美,“还想唤醒人们的一种意识——自然界的这些生灵是值得我们尊敬和保护的。”



新京报见习记者 彭冲

编辑 刘倩

校对 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