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州吴中区工业园到菏泽单县李田楼镇,需要7个小时的车程。赵利鸽到达李田楼镇的时候,已经是凌晨5点了。他刚走进屋门,母亲廉凤铃起床给他热了一碗长寿面,为他庆祝26岁的生日。


人口110多万的单县,位于菏泽最南部,是山东省、河南省、安徽省与江苏省的交界处,被当地人称为“四省通衢,八县路口”。但单县是劳动力净流出之地,每年有大量的年轻人到苏州、青岛、济南或者更远的广州去打工,他们大多只在春节回一次家。因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今年春节,许多务工人没有回老家过年,在务工城市就地过节。在今年麦收期间,许多外出务工人员赶回老家收麦子,也借此机会和家人团聚。


许多外出务工人员借着麦收日子回家探亲。赵利新 摄 

 

麦田的地垄上,站着不少务工回来的人,他们互相递烟,交谈各自的麦收情况。有位村民说,春节也没见村里那么多人,现在麦收倒成春节了。


返乡人员在地头聊天。赵利新 摄

 

借麦收,全家团圆一次

 

赵利鸽初中就辍学了。父亲赵维银因为工伤,致使右脚残疾,不能做重活,每年随村里的包工头去外地做些杂活。平常时节,只有母亲一人在家,她要收拾六亩耕地,还要照顾在城里上初中的妹妹,妹妹每两周只回家一次。所以,能让赵利鸽一家四口团聚的日子,只有每年春节。

 

“今年春节,在厂子里就地过年。厂里发三倍工资,都寄回家了。在和家里通视频的时候,还是想回家。”赵利鸽拿着扫帚,打扫院子里一处角落的垃圾,为即将到来的新麦腾出晒的空间。

 

母亲廉凤铃今年48岁,两鬓头发已经花白,眉间皱纹显得很深刻,她在院子里看着赵利鸽扫地,不停向儿子喊道:“你在外面不要省钱,一定要多吃点儿,这点你总知道吧?”

 

记者发现,单县长途客运汽车站的不少城际车坐满了乘客,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除了像春节这样举国放假的节日,日常城际长途汽车的客座率是到不了50%的,因为疫情原因,春节许多人回不了家,便就借着麦收日子回家探亲。

 

“一年总要回家一次,一家人总要一年里聚一次,这是生活在山东地区的人的信念。”李田楼镇中心小学原副校长杨绪峰向记者说。他告诉记者,自己有两个儿子,都在外地工作,有一个儿子在北京结婚成家,但今年麦收,还是打电话让他们都回家参与麦收工作。“有时候,该回家总要回家的,有这几亩地在,不论你在哪儿,这才是你真正的家,你总要回家看看你的这几亩地。”


麦田里的人们正在忙碌着。赵利新 摄

 

将近50岁的王中华,已经在天津大港区某个建筑公司从事装修工作12年,但每年都会回老家割麦子。“家里有个90岁的老娘,除了春节回趟家,再借着麦收回一趟家,收麦子的钱其实都是次要的,但看看老娘,和老邻居说说话,比什么都重要。”王中华言语里有些哽咽。

 

赵利鸽告诉记者,这次麦收在家呆几天,等妹妹放假回家,开车带妹妹、妈妈、爸爸去城里饭店吃个饭,然后再接着回苏州上班。

 

家里的人,等外面的人收麦子

 

赵庆越今年76岁了,因为关节、腰间盘的病痛,不能俯身割麦,家里六亩麦子全靠老伴儿一人操持。“现在虽然都是机械化了,但是地前头的麦子啊,总是需要割掉的,因为机器割得不干净。”赵庆越的老伴儿,手持生锈的镰刀,干净利落地斩断棵棵麦茎。


赵庆越老伴儿手持生锈的镰刀割麦子。赵利新 摄


赵庆越老伴儿站在自家的麦地前。赵利新 摄


赵庆越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90年代初考上大学,分配到郑州某科研机构,平时很忙,只有春节回一次家;二儿子在潍坊一家民营企业工作,每周末都会回家看看二老,但因为麦收不放假,二儿子赶不回来,今年家里麦收,全靠老伴儿一人操持。

 

张孝武是李田楼镇田庙村的前支书,虽然身材比较魁梧,但略显佝偻。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在外地工作、成家。“麦收现在只能一个人干,孩子们都在外面忙。去年五一,孙子回家的时候,问我啥叫‘下地’。以后我们这一辈人要是没了,这地该怎么办呢?”

 

今年,鲁西南麦子熟在6月初,到10日,麦收就已经进入尾声了。但单庄700多亩麦地中,还零星地散布着未割的麦田。“一些老人,尤其是子女还没回来的老人,麦子一般都是最后割。”赵维银告诉记者。

 

赵庆越从电动三轮车里拿出一个苹果,招呼老伴儿歇会儿,他说,二娃来电话了,他说今年割麦他回来割,不让咱俩操心。“还让孩子来干啥,咱俩这点活儿,能弄完。再让他专门跑一趟,多累啊。”老伴儿笑着责备在削苹果的赵庆越。


赵庆越骑着电动三轮车载着老伴儿。赵利新 摄

 

团圆,该喝麦稔粥了

 

至今,鲁西南人将麦稔粥称为“糊涂”,老一辈的菏泽人,喜欢将新收的麦子碾成稔,熬成一锅粥,那般黏稠感让人们觉得很美味。杨绪峰告诉记者,因为麦稔比较黏,熬在锅里,如果不搅拌,就会比浆糊还糊,所以会被人称为“糊涂”。杨绪峰忍不住开怀大笑。

 

赵利鸽的爷爷,74岁的赵体运,在村里开了30多年的小卖部,他告诉记者,以前收完麦子,全家是要喝一锅麦稔粥的,那些年,小孩子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零食,喝麦稔粥都是吸溜吸溜地,一个小男孩能喝三大碗。

 

“但现在,已经没有驴拉磨子了,也没人喝麦稔了。”赵体运说起从前一家喝麦稔的岁月,眉间皱纹会舒展开来,用手指抚摸嘴角。得知这次孙子赵利鸽专程从苏州赶来割麦,赵体运提出要自掏腰包请全家去餐馆吃饭,但得到儿媳廉凤铃的拒绝。


赵利鸽的二叔赵庆龙。赵利新 摄

 

“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饭就是福了,别管吃麦稔还是麦穗,哪怕吃麦秆子,都行。用不着再去花那个钱。”廉凤铃说。

 

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实习生 赵利新

编辑 唐峥 校对 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