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快讯(记者 张璐)8月12日是第10个世界大象日。而就在8月8日,云南14只亚洲象结束了“省内游”,以“回家”的方式庆祝它们的节日。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程历时110多天,迂回行进1300多公里。网红象群一路“逛吃”,屡屡登上热搜,圈粉无数。此次亚洲象安全返回家园,背后是专家、工作人员的有序引导和沿途百姓的宽容守护。

 

这其中有哪些故事?未来亚洲象再“任性出走”怎么办?新京报记者专访国家林草局亚洲象研究中心主任、北移亚洲象群专家组成员陈飞。


国家林草局亚洲象研究中心主任、北移亚洲象群专家组成员陈飞。受访者供图


离象群最近只有十几米,后期象群可感知人类引导

 

新京报:北移亚洲象群5月下旬走入公众视野,专家组是何时成立的?

 

陈飞:4月16日,象群从普洱市墨江县进入玉溪市元江县,开始北移,此时就已经引起了我们的关注。我和云南省林草局的同事已经开始进行监测预警等工作。当时,当地政府部门和百姓应对大象的经验不足,我们在现场待了一个多星期,基本天天通宵,分析大象是否可能进入村庄,预判它们第二天会往哪里走。

 

5月,指挥部成立后,各个相关部门都开始参与进来。北移亚洲象群专家组有13名专家,来自国家林草局亚洲象研究中心、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云南大学、北京林业大学等单位。

 

新京报:专家组如何开展工作?野外工作有何难度?

 

陈飞:对大象的监测方式有多种,最常用的是无人机。专家根据大象的位置,通过遥感等手段,了解周边树林和水源信息,从而判断大象可能去往的地方。分析出路线后,专家、监测队员、防控人员要提前到达相关地点,对象群进行劝返。

 

很多时候,我们刚到那里,象群也到了,有很多次近距离遭遇象群,离得最近的时候只有十多米,直接可以看到它们。发生这种情况,说明我们的分析是正确的,找准了它们想去的路,但这危险性比较高,我们要随时做好撤离或在重型车辆里躲避的准备。

 

大象翻山越岭,部分路段车辆到达不了,我们需要徒步前行。由于一直在野外工作,几个月下来,专家和各地指挥部指挥长都晒黑了很多。

 

新京报:“象群酣睡”等画面公布后,公众心态逐渐放松,但对专家来说,引导象群回归是否始终紧迫?此前对象群的移动距离、时间有预期吗?

 

陈飞:4月16日,象群进入元江县后,我们一直希望它们南返,但也有应对它们持续向北移动的预案和准备。象群会走多远、走多久,我们无法估计,一直在随机应变。象群刚进入元江的村庄时,老百姓第一次看到大象,又害怕又好奇。当时为了防止它们进入县城,我们整晚都在周边的路上实施封堵。

 

后来公众的心态比较放松了,但我们心里还是很紧张,担心百姓受伤。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还要预防大象闯入人口密集区。阻拦过程中,难免会跟大象有近距离接触,存在一定危险,所以从时间紧迫性、安全性上讲,大家一直是非常紧张的。

 

新京报:通过这次近距离、长时间的接触,专家对亚洲象研究有了哪些新的认识?

 

陈飞:我们感叹整个象群的团结一致和整体意识,小象掉队了,象群马上掉头把它接回来。

 

另外,亚洲象太聪明了,我们一直在跟它们“斗智斗勇”。比如我们在一个地方设了防线,它们可能远远地就感知到了,然后绕着走。在峨山县城时,我们采取了投食、阻拦等措施,但是象群最终还是跨过县城的主干公路,快速离开县城,跑到山里去了。它们也不希望跟人类有长时间、近距离的接触。

 

最开始,它们可能没有感觉到人为因素,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能感受到我们的引导,对人类也慢慢有了了解,知道人类不会伤害它,而是在引导它们。这时,象群和我们已经有了一种“默契”。

 

象群移动和水源、森林郁闭度密切相关

 

新京报:经过这次迁移和回归,专家组对大象为何长距离迁移是否有了新的解释?

 

陈飞:亚洲象长距离迁移原因仍然很复杂。首先,亚洲象是迁移物种,它们想要跟别的种群交流。随着种群数量增长,它们也需要更多的活动区域。以往其他象群可能向南进行过一两千米的长距离迁移,越过国界到达老挝等国家,但由于当地人口密度小或森林密度更大,没有被关注到。

 

作为热带森林生态系统里的旗舰物种,亚洲象的迁移可以促进植物种子的传播。同时它是伞护种,像保护伞一样,保护周边的多样性。它开辟的象道,其他小动物也可以通行。

 

还有个原因是大象现在不怕人了,以往它们觉得树林里安全,随着百姓保护意识增强,大象觉得有人居住的环境也很安全,吃农作物尝到了甜头。

 

新京报:这次事件对研究大象迁移的规律有何意义?收集的资料将如何应用?

 

陈飞:这次长距离的迁移,给研究人员提供了近距离观察和长时间研究亚洲象的机会。我们正在积极分析象群沿路的各种环境,记录大象的行为、喜好、对人类干扰的反应等,希望找出规律,为研判、防范未来其他象群迁移做好准备和科研支撑。

 

总的来说,象群的移动和水源、森林的郁闭度密切相关,大象沿途要找有森林、水源和农作物的地方。

 

人象完全分离无法实现,将加强栖息地修复

 

新京报:亚洲象智商高、记忆力好,如果记住这条线路了,未来是否会故地重游?我们是否还有能力做好应对?

 

陈飞:今后,亚洲象仍然可能会出现大范围的迁移事件,包括北移。通过这次实践,管理部门和百姓都有了应对经验。我国高度重视百姓的利益和野生动物保护,相信各个管理部门有信心和能力,进行监测预警和防控。

 

新京报:你之前表示,云南亚洲象种群由“怕人”到“伴人”,人象活动空间高度重叠。今后如何开展保护工作?象群养成习惯了总去庄稼地怎么办?

 

陈飞:动物行为选择也有利益分析,大象会觉得农作物取食难度更低、热量更高,平常它可能每天得花十几个小时在森林里吃草,现在花几个小时吃甘蔗、玉米就能吃饱,所以无法避免象群在人类生活区域活动、跟着人移动,人和大象完全分离是无法实现的。

 

我们的目标是希望人与动物和谐共处,但人象活动空间高度重叠实际上还是很危险的。所以当地管理部门一直以来都在开展监测和预警,提醒百姓躲避,百姓的防范意识也在不断提高。

 

在保护工作方面,未来要加强西双版纳、普洱等亚洲象栖息地的修复,提高其承载量,补植青草等适合亚洲象食用的食物。有人居住的地方要加强对村庄的防护、监测预警工作。同时,对种群进行适度管控,继续推广野生动物肇事保险,提高公众对野生动物的容忍度,多措并举缓解人象冲突。

 

新京报:未来我国将推进亚洲象国家公园建设,公园将如何选址?

 

陈飞:云南不像西藏无人区,也不像东北有大片林区,这是保护地划界过程中要特别关注的,要充分照顾当地百姓的利益。

 

国家公园具体的范围一直在调查分析和研究中,主要以亚洲象的栖息地为主,整合现有的保护区、栖息地建设国家公园,通过大象喜欢行走的生态廊道、林窗相连。

 

保护地外,百姓的生产生活也都是正常需求。我认为,应该加大国家公园范围内的生态转移支付力度,增设生态公益性岗位,比如让百姓来监测和保护大象。

 

未来将吸纳国际专家,推进亚洲象保护

 

新京报:云南亚洲象种群整体情况如何?未来如何和周边国家开展合作?

 

陈飞:云南亚洲象种群由1978年的150头,增长至现在的300头。亚洲象活动范围从上世纪90年代的2个州市3个县市区扩至2020年底的3个州市12个县市区,这也表明适宜亚洲象生存的区域在增多。

 

目前,中国西双版纳已经和老挝北部三省建立了联合保护区,就是为了让大象更加自由、安全地生活和游走,保护无国界。未来,我们计划成立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亚洲象保护专家委员会,邀请国内国际顶尖的亚洲象专家加入,一起推进科研进程。

 

新京报:目前,全世界亚洲象保护情况如何?此次护象的“中国样本”,对国际上的亚洲象保护有何借鉴意义?

 

陈飞:由于非法猎杀、栖息地减少等原因,全球亚洲象数量急剧下降。在印度、泰国等国家,也发生过象群的长距离迁移,但国外可能没有投入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去保护大象。

 

此次事件中,中国保持监测、及时研判、提前防范,在必要时刻采取阻拦、引诱等柔性方式,避免人象近距离遭遇和冲突,保障了人和象的安全。沿途百姓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和耐心,有的村民甚至主动给大象送吃的,呈现了人和野生动物和谐共处的画面。这对国际上的亚洲象保护是有借鉴意义的,也赢得了国际媒体的点赞。

 

新京报:8月12日是世界大象日,你们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把象群引导回家,你有何感受?

 

陈飞:其实在象群北移事件之前,林草部门一直都在默默努力,基层有成百上千的护林员在开展保护亚洲象、保护生态的工作,我们做野外工作不分白天黑夜。此次,公众对我们的工作有了更多了解。让大家知道林草工作的不易、保护取得的成效,也是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成效的缩影。

 

新京报记者 张璐

编辑 白爽 校对 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