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城区胡同深处,隐藏着一个名为更读书社的“网红书店”。

更读书社位于隆福寺街,占地600余平方米。7月17日下午,更读书社的长桌已经坐满了人,有的人正翻看着借阅来的书籍,有的人则开着学习视频,边看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而在长桌的另一边,摆满了文创产品。附近的圆桌是消费区,甜品和咖啡摆在桌上,一些人举着相机拍照打卡。

这样的场景,在北京的书店并不罕见。这是一座拥有超过2000万常住人口的大城,截至2021年底,北京市实体书店数量达到2076家,位列全国第一。

更读书社是“书香京城”的一个切片。

2022年,北京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草案中提到,要让阅读成为时尚、成为习惯,使北京成为流淌着浓郁人文气息的“书香京城”。

为推动实体书店行业发展,北京出台系列扶持政策,探索多元化发展,满足人们丰富文化需求的同时,也让书店成为城市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政策扶持,书店有了“活命钱”

创业13年,赵越超曾经数次遭遇“至暗时刻”。

从2009年,赵越超在海淀区花园路租下第一间铺面开始算起,“彼岸”是书店的名字,也代表着赵越超心中的想法:书是知识的彼岸。

在此之前,赵越超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老师,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但是,阅读的兴趣与情怀,让他辞去公职,成为一名书店老板。

有梦想有情怀,但并不意味着,“卖书”是一门好生意。

赵越超的书店并不大,在位于北三环和北四环之间的牡丹科技园区内。从创业之初开始,房租水电等各种成本,就像是悬在头上的剑。赵越超不得不精打细算过日子,书店创立的前三年,店铺一直处于亏损状态,那时有人定下书房,说要来打麻将,他心里不情愿,但也只能同意,“这对书店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但即便如此,书店仍然如同汪洋中的一艘小船,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独立书店是微利行业,尤其现在网络书店的折扣非常多。赵越超举例说,现在出版社给书店的折扣是六三折,但是可能他们自己网站就打五折,还有满减券。在这样的情况下,很难让读者在书店买单,即便有卖书的利润,还得刨去房租、水电费、员工工资等成本,真正能到创业者手中的,已经所剩无几。

彼岸书店。其名字代表着“书是知识的彼岸”。新京报记者 汪畅 摄 

三年半之后,书店的经营开始持平,但到了2018年,“彼岸”又开始亏损。用赵越超的话说,如果没有来自北京市面向书店业者的资金补贴,自己断然不能走到今天。

赵越超口中的“补贴”,是指北京市实体书店扶持资金项目。自2016年北京实施实体书店扶持政策以来,每年投入1800万元扶持实体书店,每年扶持70多家。为促进北京市实体书店和出版物发行业的持续发展,实现打造15分钟公共阅读服务体系的发展目标。2018年,北京加大了实体书店扶持力度,扶持资金上升为5000万元。

根据《北京市关于支持实体书店发展的实施意见》,北京市2018年度实体书店扶持项目申报评审中,280家书店提交了申报材料,通过自愿申报、初审推荐、实地勘查、专家组评审、评审委员会审核报评、评审结果公示等程序,审定评选出151家实体书店获得房租补贴和奖励资金的支持,而彼岸书店就是其中之一。

而后的每一年,彼岸书店都获评了这一扶持资金项目。这项帮扶是具体的,90%的扶持资金用在对房租的补贴上。在申请到资金帮扶后,赵越超自己需要支付的房租比例下降了30%左右。

2019年以来,北京市进一步加大扶持力度,市区两级财政先后投入数亿元,除了房租补贴外,还有特色书店奖励、示范书店评选、经营管理人员培训等扶持方式。扶持计划延续到现在,帮助不少书店渡过了难关。

这些扶持资金,是书店的“活命钱”。尤其在疫情来临时,一些书店因此盘活。

更读书社就深受其惠,这是一家位于北京东四胡同内的书店,在2019年7月开始试运营。从创立初始,就获得扶持性资金。

更读书社品牌总监司芮熙说,“从2019年到2021年,大约每年30万的资金帮助,对于疫情中的书店而言,宛如雪中送炭,让经营者坚定了信心。”

真金白银的付出下,是业者信心的提升,直接反映在行业上的,便是越来越多的书店开业。

截至2021年底,北京市实体书店数量达到2076家,位列全国第一。“一区一书城”成为标配,超过1000平方米的综合书城达到47家,其中5000平方米以上的特大型综合书城7家。

出版行业的坚守

不仅是实体书店数量位列全国第一,在图书出版领域,北京也当之无愧地成为国内第一。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年底,全国共有出版社586家,而北京市共有图书出版单位238家,占比超过40%。

专业出版机构和出版人才的聚集,是北京在出版领域“一枝独秀”的硬件基础。

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王野霏曾在接受采访时提到,北京聚集了多种优势,具备实现新闻出版高质量发展的条件和基础,应做出无愧时代、无愧全国文化中心地位的贡献,要用“一盘棋”思维做好顶层设计,打通产业链,贯通上下游,做强做大首都新闻出版产业生态。

王月是童趣出版有限公司的童书编辑,按照王月的说法,北京是名副其实的图书出版重镇,就业机会多,行业氛围好,能够给年轻人带来更大的提升。

王月很喜欢自己公司出版的《故宫御猫夜游记》,这本书讲的是一只小小的御猫在故宫遇上“活在传说中的”怪兽们的奇幻故事,通过一只猫的视角,给孩子们讲故宫的故事。

这是北京的文化资源映射到出版行业的一个生动案例。在此之前,王月的公司还曾联合国家博物馆出版过《中国国家博物馆儿童历史百科绘本》《天工开物——给孩子的中国古代科技百科全书》等。

在选题策划阶段,王月发现,北京有着大量科普类的资源可以整合,让编辑们的奇思妙想顺利落地。比如她想要策划一本航天类的绘本,就可以联合中华航天博物馆或者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一起完成选题的操作。尽管原创产品的研发周期很长,但优质图书的市场动销率显而易见。

对于北京的出版机构来说,还有一个优势是,北京作为全国的文化中心,有着丰富的作者资源,这些长期活跃在儿童文学一线的创作者,与图书编辑磨合碰撞,便能创造出优质的作品。

也正因此,北京的不少出版社能够不受困扰地坚持专业主义。

在王月记忆里,公司总经理史妍曾说,不被流量和渠道裹挟的唯一办法,就是坚守出版的长期主义,打造生命周期长的压箱底产品,形成内容生产的良性循环。

把书店打造成城市文化客厅

赵越超从不认为,是网络书店冲击了实体书店,以至于行业凋零。

开书店之前,他和很多人一样,总爱泡在书店,他觉得,读者们成长得太快,现在的书店应该提高自身各方面品质,从而满足眼光越来越高的读者。

因此,在2009年的创业之初,赵越超就确定了‘书店+’模式。比如“书店+书房空间”的模式,吸引了周边产业园和高校里读者的目光。在古香古色的木桌木椅上,大量商务洽谈和会议顺利完成。人流量增多后,实体书和茶叶的售卖量,也增多了不少。这一模式,让售书占利三分之一的彼岸书店,有了生存的空间。

事实上,政府也在鼓励实体书店多元化发展,把书店打造成不同内涵的城市文化客厅。“实体书店不能一直靠政府补贴生存,必须切实增强服务读者、服务社会的意识和能力,走出一条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赢之路。”北京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表示。以特色书店、最美书店、示范书店评选为导向,北京大力推动发展“书店+”,鼓励书店孵化新业务、新场景,初步形成“馆店结合”“厂店结合”“书店+课堂”“书店+文旅”“书店+戏剧”等特色模式。

2021年,《东城区关于加快“书香之城”建设 引导支持实体书店“四进”的实施意见》发布,通过扶持政策鼓励实体书店进商场、进社区、进园区、进楼宇,还鼓励实体书店融合发展,打造“书店+”高品质文化空间。

司芮熙介绍,近几年来,为了让更多年轻人走进书店,更读书社选择以黏性较强的二次元为主题,在书社举办多场活动。如今的更读书社,把更多空间用于打造多元文化空间。书架上除了书籍,还有与二次元相关的文创手办。

7月17日晚上将近22点,PageOne书店仍有人在看书。新京报记者 汪畅 摄

而餐饮区域在阅读区和文创区中间,人们能在此点咖啡甜点。司芮熙说,这样的综合式空间,给了人们娱乐和社交的可能性,也能给书店引流,从而增加书店产品的销售量。

数据显示,书店成为文化空间后,对图书销售更有帮助。为了增添文创、动漫产品,更读书社用于图书销售的面积从80%减少到40%。然而,陈列卖书的区域小了,书的销售量却因客流的翻番提升了一倍。

2018年码字人书店开店之初,李苏皖就决定,每月策划不同主题的活动。如今码字人书店累计举办线上线下文化艺术活动接近500场,成了一家以戏剧、诗歌、电影为主题的复合文化空间和特色艺术书店。展览、文学活动、诗歌活动、影像活动、乐曲活动一应俱全,文艺青年们总是聚集于此。

今年疫情后的第一场文化活动,与大雨撞在了一起。夜晚的园区被寂静笼罩,雨越下越大,李苏皖为此担心,活动能否如期进行,“报名的人会不会因为下雨而不来。”

直到一个又一个粉丝撑伞抵达,李苏皖的心放下了。

那天,人到齐后,随意围坐一圈。黑胶唱片里的音乐缓缓流淌,李苏皖关掉了全部的灯光,点起电子蜡烛。烛火的微光照耀着人们的脸庞,然后将影子投射到墙上,人影幢幢。

在李苏皖看来,网购使买书格外便利,如今的实体书店应该更有现场感,除了让人与书相遇之外,还得让人与人相遇,用文化空间留住读者,也让文化在交流碰撞中激发出更加蓬勃的生命力。

卖书、读书,以书为本

跨界整合之下,北京实体书店经营者们也认识到,不管怎么转型发展,实体书店的主业始终是书。2021年,北京将实体书店扶持政策门槛明确:以经营出版物为主营业务,持续经营满1年的实体书店;实体书店经营面积不少于30平方米,出版物经营面积超过50%;上架经营出版物不少于2000册,品种不少于500种。

这与赵越超的想法不谋而合。“书店书店,核心还是在书。”赵越超认为,仅仅让书店成为颇有热度的打卡地点,是不够的。为了提供更好的实体书,赵越超的选品团队每天都会阅览不同出版社的官方网站和文化类公众号,闲暇时,他还会去逛其他书店,从各个渠道发现新书、好书。

始终致力于严肃阅读的彼岸书店,是海淀区全民阅读重点推荐的5家书店之一。在网上小有名气之后,来逛彼岸书店的人常有,但是怎样让他们买书、看书呢?赵越超想,用装置艺术来让书与读者对话,或许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彼岸书店内的布景。一把量尺和一个字母“k”独占一块区域,背后是小人推着巨石往上走的画像,卡夫卡的《城堡》和加缪的《西西弗神话》就摆在一旁。新京报记者 汪畅 摄

7月19日,新京报记者在彼岸书店看到一个图书特展,这是赵越超卖书的巧思。一把量尺和一个字母“k”独占一块区域,背后是小人推着巨石往上走的画像,卡夫卡的《城堡》和加缪的《西西弗神话》就摆在一旁。

“可能生活中我们都是k,但是我们致敬永不放弃的西西弗。”赵越超说,将这两本书放在一起,是希望通过两个主人公的故事鼓励读者。在这个展台上,每一个陈设出来的小物件,都是赵越超设计的“书籍自白”,而这些陈设内容,都与书中的故事息息相关。他希望,用一些小的剧情介绍,吸引读者拿起这两本书。

另一个图书展示区域里,多条橙色的线在上空交会、分离,下方是随意排开的《小径分岔的花园》,一旁还放着《平行宇宙》,赵越超说,这些线条就代表着书里很多条分岔的小径,也象征着平行宇宙。这样的巧思,让两本书卖得很好。

有时候,实体书店也用优惠活动来满足读者的需求。在赵越超的书店里,有一排特价书架,《瓦尔登湖》《人间失格》等书籍陈列其上,均以五折销售,“有时候网店打折力度太大了,我们也要跟上时代,去做一些促销活动。”

疫情之后,书籍库存停滞不减,今年4月23日世界读书日之后,码字人书店的李苏皖开启了一个诱惑活动。新客原价购买1本书,就可以获赠价值40多元的“书虫卡”会员资格,后续购书享受6折到9折不等的优惠。

对于李苏皖而言,把书卖出去还不够,她希望读者们真正从书籍里获取到养分。在码字人书店里,会员们还能借阅书籍,“让他们真的去翻看书,而不是占有一本书。”

更读书社则创立了“馆店结合”的模式,保留了公共阅读区。在琳琅满目的书架之间,摆放着几张桌椅,读者可以随时在这里阅读。司芮熙提到,这个区域的书目是由东城区图书馆提供,有6000册左右。如果读者办理过北京市的借阅卡,就可以在此借书。这对附近胡同的居民而言,是极大的便利。

码字人书店(王府井和平菓局店)。它是今年东城区推出的“国潮风尚”“书映百年”“国风静巷”“雅集流韵”“老城文华”五条“书香之城”探访打卡路线上的打卡点之一。新京报记者 汪畅 摄

对于爱好读书的北京市民王星星来说,逛书店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专门的目的地,路过一家书店时,他总会进去看看,“主要是看看出版社最近新出了什么书,翻几页看看有没有价值,如果有价值就买。”每个月去书店逛两三次,让他觉得自己跟上了时代的潮流。

林芳芳的工作内容之一是写稿,她总爱拿着电脑,去家附近的书店写。在一张干净清爽的桌前坐下,林芳芳的效率变高了很多。身边不再是随时想上去躺着的床,而是同样在学习或工作的陌生人,林芳芳觉得,那些人好像在监督着她,在那样的环境下,她都不好意思玩手机。

她对书店没有太多要求,只要是在她家附近的书店,林芳芳就会常去。有一次,她还在码字人书店办了会员卡,从那里借书回家去看。

政府的鼓励推动仍在继续。今年,东城区推出“国潮风尚”“书映百年”“国风静巷”“雅集流韵”“老城文华”五条“书香之城”探访打卡路线,吸引市民探索和挖掘身边的美学场所与阅读空间。码字人书店(王府井和平菓局店)、更读书社(东城隆福寺店)等38处实体书店和街道图书馆,都入选打卡路线。

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王野霏说,通过5年来的扶持引导,北京市实体书店行业发展速度不断加快,产业规模逐步扩大,不同风格的实体书店借助位置、资源、平台等优势,营造出各具特色的文化氛围,已成为首都文化产业的重点功能节点和不可或缺的全民阅读支撑平台,同时也使书店通过不断完善的功能和服务,日益成为市民读者的精神家园。

(王月、王星星、林芳芳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汪畅 李聪 编辑 胡杰 校对 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