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版的《水手》与《水手2022》封面。


在2022年上映的电影《万里归途》中,当两位主角开车驰骋在沙漠,在劫后余生的气氛中,《星星点灯》音乐响起。很多观众说看到这个情节非常感慨想哭,而郑智化的这首歌更是让情绪到达了一个高峰。


一些观众会按图索骥到音乐平台收听这首歌,并聆听郑智化的其他作品,里面不乏00后。在《水手》评论区,会看到“从《万里归途》来的”“从《天才基本法》来的”,新的传播载体让音乐的触角抵达了更多人,“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的旋律在图书馆奋笔疾书的学子耳机里,回荡在人生失意者的路途上,成为一代代人鼓舞精神,奋发向上的驱动力量。


对于拥有这么多年轻听众,郑智化在电话那边惊奇道:“我有这样年轻的歌迷吗?”


疫情这三年,郑智化远离了舞台表演,社交平台上只能追踪到他在音乐外的那部分——写字、画画、做漆器,还有与家人的点点滴滴。直到2022年11月14日,在生日这天,他发行了《水手2022》。歌曲简介中提到“2022年,‘水手’30岁了”。这首发行于1992年的歌,源自他在浴缸中迸发的灵感。那时候郑智化31岁,整个人洋溢着意气风发的状态。重新演绎的《水手2022》在演唱技巧和配器上都与之前有很大区别。从青春激越,到白发丛生;从每一句都饱含生命的能量,到阅尽千帆后的娓娓道来,郑智化这次想表达什么呢?


郑智化,拍摄于2020年。  图来自受访者微博


新版《水手》有返航之感,沉淀年华


很多听众都发现了《水手》这首歌的变化。《水手2022》的音乐使用了交响乐,听感上也与30年前不同。有人评论道“过去那版是青春,如今这版是回忆”,对郑智化而言,这首重新演绎的作品,则是一种对60岁后心境的表达。


这次参与制作的有大陆音乐人崔轼玄,他告诉新京报记者,原本他给郑智化提供了一个摇滚版的伴奏,但被郑智化拒绝。“我坚持不唱摇滚版,因为那跟原来的精神太像”,郑智化说,没有从事古典乐让他觉得遗憾,于是借由《水手》发行30年的契机,把二者相结合。对郑智化而言“摇滚对我来讲太驾轻就熟太无聊。”他认为交响乐演奏比较有史诗般的感觉,“对我来讲比较磅礴大气,以前有点像水手出航,现在是返航、凯旋的感觉。”


在交响乐版中,郑智化刻意把第一段的速度变慢,“我一直觉得它要有一些不一样的差别,比较有一点内敛的、自省的感觉,以前就是一个比较完整的歌曲,节奏都一样,这次变化比较大。”他把这两个版本一个称为“青春版”,一个称为“成熟版”。崔轼玄也有同感,他向新京报记者表示,这一次的合作,让他感受到郑智化多了很多情绪的表达,“不是悲伤,是一种感慨,他是用人生的阅历去唱歌。其实我觉得《水手2022》的精神内核还是没有变,30年前我们都年轻,这首歌歌词里的句子,在当年可能都思考不到,但在多年后我们会有新的感悟,再去唱,会引发人探索到更深一层的思考”。


年轻时的郑智化。  图来自受访者微博


合作搭档提到的关于郑智化演唱的改变,过了60岁的郑智化自己是这么看的:“第一个转变是会更内敛,不像以前,这个内敛倒不是说一定要去虚伪、去粉饰,内敛其实是更大。就像你看到一片海,可能以前外表波涛汹涌,可是海底风平浪静;现在我呈现出来的一个风貌是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在海的底下波涛汹涌。第二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年龄的增加,其实(整个人)是更丰富,丰富到会取材各方面。以前没有想过的东西,现在也会把它写到歌里或者创作里,这个跟以前不太相同。”郑智化告诉记者,现在的这些作品,可能他年轻的时候再怎么样也写不出来,“只有我到这个时候才能写得出来,这个是老天给我的恩赐。”


远离音乐十多年,重新蜕变


在2022年发新歌之前,郑智化有十多年没有再出作品。他说自己是刻意地不想写歌,不去碰音乐,“原因不是写不出来,第一个我如果(时间)那么近地写,它就是一个郑智化的延续,跟以前不会有太大的区别;第二个就是可能也没办法超越以前的东西。”


郑智化想淡忘掉音乐上的自己,一种“先清空,再启航”,唯一能够解决的方法是借由别的创作。于是大家看到,郑智化在社交平台上晒自己写的书法,题材可能是诗歌,可能是自己以前的歌词,还有对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他也会晒出画作,还有制作的漆器。如果不知道他曾是个音乐人,仅凭社交平台发布的内容,会很容易以为他是个爱好丰富、颇具生活智慧的前辈。


郑智化的绘画和漆器作品。  图来自受访者社交平台


远离音乐的郑智化通过发展别的爱好,让作为音乐人的自己改头换面,自然而然涌现出新的东西,这是1992年的那位年轻“水手”无法想象的。最近三年的疫情也让郑智化平静了下来,“几乎天天都会想到要写什么,而且有很多歌是一写就觉得这个是对的,然后就会把它整个完成。”写不出的时候他就做漆器、写书法,直到下一个灵感冒出来。“虽然疫情三年让我不自由,但也让我这么多年来比较忙碌的生活,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安静的真空状态,这时候才会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蜕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很惊讶的样子。”


让郑智化“惊讶”的自身变化,源于一次“意外发现”。今年10月份,郑智化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张坐着录歌的照片,配文解释这是他第一次坐着录歌。采访中他表示:“因为现在站不住,现在站大概五分钟,腿会疼,所以必须坐着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不过,专业的歌者不会因为姿势问题影响到作品,虽然坐着唱有点别扭,但郑智化惊奇地发现年过60的自己声线质量比过往更好。


郑智化坐着录制歌曲。  图来自受访者社交平台


“一般人随着年龄增长,声带是会比较退缩的,声线会受到影响,所以大部分像我这个年纪的歌手,或者是一些其他朋友,他们以前如果(声调)唱很高,现在声音一般会比较低,比较令我惊讶的是,我现在声音比以前更好,可以唱更高,我也不太知道为什么,这是我这次录音的一个大发现。”如今他用原来的key(音调)唱《水手》,只要用到三分、四分力就可以,他形容这是一个逆成长。


在《水手2022》之后,郑智化将发布一张新的录音室专辑。他告诉记者,这张专辑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而这份“不一样”的线索,就埋在上面的讲述里:“我只能跟你讲,你想都想不到,讲话的方式、歌词的方式(和以前)统统不一样,到时候就知道了。”


对话:“不会去定义自己是乐观或悲观”


新京报:新专辑大概会有多少首歌?


郑智化:至少十首吧,因为其实我这三年的创作量不包含写给别人的歌,写给自己的大概就差不多快有15、16首,但我会严格挑选,最好中的最好才会留下来放到专辑里,毕竟这么久没有出专辑,我一定要把最好的东西留到这张专辑里。


新京报:现在这个阶段的创作是不是完全不会考虑受众,只要我开心就好?


郑智化:其实只要我开心,受众应该也会很开心,我比受众更麻烦。最主要的是我想写什么,我想写什么会占99%以上的因素。当然因为我们自己身在这个行业,大概会知道人类会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大部分人可以接受什么音乐,这已经是根深蒂固在血液里的东西,是一个与生俱来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些音乐应该自己喜欢,大部分人也都会很喜欢,只是说跟以前会不太一样。


新京报:所以这张专辑是你61岁之后的一个心境的呈现?


郑智化:对啊,因为这个是上天给我的恩赐。疫情期间,好多朋友走了,还有很多事情的变化,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喜欢在最灿烂的时候消失的人,但为什么没有?(我)常常觉得就是因为我还有责任在,老天给我一个更好的声音,给我一个更好的空间,那我就有责任把它发表。所以,如果我没办法超越过去的成就或过去的一些东西,那宁可就不要了,如果有,就是我的责任,就去做。其实我是很顺其自然的一个人。


郑智化书法作品里的诗,符合他现在的人生态度。  图来自受访者社交平台


新京报:你是想给世界留下一些什么吗?


郑智化:没有,是给我自己,抱歉,我很自私。我自己这一生走下来,就像《水手》歌词里面“寻寻觅觅寻不到活着的证据”,(要)留下自己曾经做过的证据。至于说大家听到我的音乐受到启发或感动,那真的是一个缘分,我自己也喜欢,别人也喜欢,这样非常好。


新京报:你认为现在的听众和以前听你歌的听众比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郑智化:说真的,我不知道,这三年来我几乎与世隔绝,所以我也搞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唯一大概知道就是,像现在很多串流流量(音乐平台/短视频平台),它是可以收费的,比如这首歌是我写我唱的,那么在很多平台,他们播放之后,我们创作者、演唱的人是有实际收益的。因为疫情期间,我们都会收到版税,当我的版税突然增加两倍到三倍以上,你会知道听你歌的人在网络上多了很多,我是这样才知道。


新京报:现在的乐坛有你比较欣赏的音乐人吗?


郑智化:我还蛮喜欢邓紫棋的,就是很难得一个女生声音很不错,然后又自己能够创作,这相当不容易。


新京报:你在音乐创作上会持续下去吗?会写到什么时候?


郑智化:(写到)没有灵感了,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可以问我我自己都不晓得的问题?


新京报:你怎么看待奋斗呢?很多人听你的歌就唤起了奋斗的力量。


郑智化:该奋斗的就奋斗,你不想奋斗就不要奋斗,佛说两者皆可,无法定论,不需要去判刑。最累就是判刑嘛,你判了别人的刑,也就判自己的刑,对不对?你骂别人,说你这人怎么那么消极,怎么那么不上进,那不是表明你自己不是这样的人,那不是在判自己的刑吗?好累,不用,人家想上进人家就上进,人家不上进就不要上进,都好。


对一个悲观的人来讲,他口渴的时候看到半杯水,说怎么只剩半杯,可是你换一个角度说还好有半杯,不然连水都没有,早就渴死了,那个半杯水就半杯水,何必给自己硬加意义呢?很多东西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人最大的一个盲区是发现问题再找答案,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有很多答案根本就没有问题。答案就在那里,你找问题干吗?好玩吧?人生就是这样。


新京报:你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吗?


郑智化:我没有乐观,没有悲观,不会去定义自己乐观或悲观。

     

新京报记者 吴龙珍

编辑 田偲妮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