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双重身份的百年古刹正重焕光彩。
 
长河边上,立着“北京艺术博物馆”的牌子,红墙灰瓦山门上挂着“万寿寺”匾额。走进山门,红墙琉璃瓦下,白玉兰正在盛放。左侧的鼓楼内,墙面装饰着大运河元素的古画,重现“水上御道”历史风貌。进入鼓楼,游客就像登上了游船,坐在木椅上观看着万寿寺的纪录片。
 
万寿寺始建于明代万历五年,占地3万多平方米,是集皇家寺院、园林、行宫于一体,中、东、西三路建筑相毗邻的大型古代建筑群。1987年,北京艺术博物馆在此正式成立,隶属于北京市文物局。
 
这里曾是皇家礼佛祝寿的场所,也曾作为慈禧太后的行宫,历史上历经四次大修。2017年,因北京市政府加大文物保护的力度,万寿寺迎来了第五次大修。北京艺术博物馆馆长陈静介绍,“万寿寺之前的四次修缮都是为了服务皇家,而这次修缮是为了加强文化遗产的保护,更好地发挥博物馆公共文化服务职能,为公众服务。”
 
历经五年修缮,万寿寺80%的古建重获新生,修缮面积接近1万平方米。重新开放的展厅和院落面积增加近一倍,馆藏的12万余件文物也有了更多的展示空间。2022年9月16日,万寿寺重新对公众开放,已有超过11万人走进这里,感受“京西小故宫”的魅力。

4月1日,万寿寺山门,悬挂着“敕建护国万寿寺”匾额。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百年大修的契机
 
时隔五年,万寿寺再次与新老朋友们相见。
 
山门是进入万寿寺的第一站。红墙灰瓦,上面悬挂着蓝底金字“敕建护国万寿寺”匾额,这是顺治二年御赐的。以前这里是乱哄哄的售票处,经过拆除和修缮,上方被遮挡的壁画重现。如今只需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幅精美的彩画:蓝天流云间,近百只描金红色蝙蝠自由飞翔,寓意“洪福齐天”。
 
这幅《青天流云百福图》是清光绪时期修缮万寿寺时所绘。历经明清两朝的兴修、扩建,万寿寺形成了集皇家寺院、园林、行宫于一体,东、中、西三路建筑相邻的古代建筑群。1987年,北京艺术博物馆(以下简称“艺博”)在此成立,隶属于北京市文物局。2006年,万寿寺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
 
“这次修缮凸显了国家对文化遗产的保护和重视,不仅要将古建筑所蕴含的历史信息和价值完整地保留给后代,更希望这些文化遗产能更好地为公众服务。”艺博馆长陈静介绍,万寿寺是北京艺术博物馆馆址,为了迎接万寿寺的第五次大修,艺博从2017年开始闭馆。
 
百年大修的契机是各项政策支持。党的十八大以来,北京市财政拨付文物保护资金逐年加大。2015年5月,北京市文物局下发《关于开展古建筑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重大险情排查工作的通知》,北京艺术博物馆对馆内所有古建筑进行了检查,随后制定保护方案上报。
 
“检查发现古建主要存在屋面漏雨、木构件糟朽、油饰和彩画褪色、地面破损严重等问题。”艺博工程部主任段海师当时负责古建检查,后又担任修缮项目部主任,他拿着万寿寺图纸介绍当时的修缮情况,不停地用笔圈圈点点。
 
2017年7月,时任北京市委书记蔡奇就推动大运河文化带保护利用工作调查研究。第一站便来到了“运河第一闸”广源闸和“京西小故宫”万寿寺。蔡奇强调,要深刻学习领会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以高度的历史使命感推进大运河文化带建设,进一步擦亮世界认可的国家文化符号。
 
段海师回忆,正式修缮前的工作大概准备了两年,需要进行险情排查、制定修缮方案、立项申报和申请资金等,各项工作的推进都很快。“刚开始,我们只打算修中路,后来北京市文物局给予了大力支持,才开始准备全面的大修。”
 
2019年,北京市政府发布了《北京市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实施规划》,规划提出构建“一河、两道、三区”的大运河文化带发展格局。其中,“三区”中的运河文化展示区就包括万寿寺古都文化展示区。
 
“大运河的保护和利用推进了万寿寺东路拆迁,为此次万寿寺东中西三路整体修缮奠定了基础。”陈静表示,万寿寺这次大修离不开北京市政府部门的政策、资金和技术的支持,从修缮工程项目立项、施工监督到验收、资金拨付都有相关部门支持。
 
2018年3月,万寿寺修缮正式开启。这座百年古刹迎来了124年来的首次大修,上一次修缮还是在清代光绪年间(1894年)。

修缮后,万寿寺山门内的《青天流云百福图》重现,此图是清光绪时期所绘。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不改变原状”
 
古建修缮并不容易,“不改变原状”的原则体现在每一处细节中。
 
在万寿寺,古建是保护的对象,也是展览的场馆。陈静介绍,万寿寺馆藏12万件文物,目前共展出各类文物精品390余件,其中珍贵文物80余件。超过70%的文物均为首次展出,包括这次修缮发现的“惊喜”:祭孝惠章皇后疏文、万寿阁前的中道阶石等。
 
修缮的点滴也被记录并展出。大禅堂后檐墙是“大修实录”展览,玻璃柜里摆放着老旧的构件和修缮工具,墙上挂着相应的介绍。这些展品都是本次修缮中更换下来的木构件、脊饰构件和砖瓦构件,一旁还有修缮前后对比、古建修缮传统工艺的视频等。
 
在一根糟朽的大梁旁,写着“偷梁换柱”的建筑典故,一位游客观看后感慨:“原来‘偷梁换柱’还是一种施工方法。”
 
“‘偷梁换柱’,是指古代工匠对建筑进行大修时,在不触动整体结构的情况下,更换大梁或柱子。”段海师讲解,展出的大梁是在修缮万寿阁时换下来的,用的是“打牮拨正”的传统技艺。
 
如果柱子根部的糟朽程度较轻,工作人员则考虑“墩接”,即截掉糟朽部分,再换上新的木料,并用铁箍加固。段海师介绍,如果墩接的高度超过原柱子的1/3或1/4,或者超过柱子半径,才会考虑换掉整个柱子。
 
“尽量保留老构件,即便是更换的新料,我们用的也是同种规格同种木材。”段海师等一线工作人员坚持“不改变原状”“最小干预”等修缮原则,每一处都坚持原材料、原工艺、原做法、原形制,最大限度保留古建的历史信息。
 
“遵循古建筑修缮的保护原则,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古建筑的价值。”北京市文物建筑保护设计所的古建筑修缮工程师周颖介绍,这次万寿寺的修缮几乎使用的都是传统工艺。在最小干预的原则下,修缮能让万寿寺“延年益寿”。
 
古建专家王世仁也曾表示,修古建筑并不仅仅是修缮古建筑本身,而是修文化。古建筑如何承载文化最合适,就采取什么方式修缮,而且要带着一种对历史的敬畏。
 
另一个难题是修缮“度”的把握。王丹是前任艺博馆长,深度参与了万寿寺的修缮,她还主持过北京五塔寺和智化寺的大修。“如何把握审美的度也很重要,例如佛像要修到什么程度,是金光闪闪的美,还是古朴斑驳的美?”王丹说,古建修缮需要注意很多细节,修缮方案都需要经过专家讨论才能确定。
 
至于那些毁坏较严重的构件,要恢复“原貌”并不容易,还需要查找老照片和古籍上的文字记录等,或者参考其他建筑群中的同类建筑。王丹认为,“如果看不出原貌,也不能做创造性修复,能留下多少信息算多少信息。”
 
在王丹看来,游客来到万寿寺并不仅仅是看古建和展览,还有整个视野内的美景。在修缮万寿寺时,工作人员会注意减少电线等扰乱视线的物品,还会把一些现代设施巧妙地“藏”起来。
 
在“大修实录”展览的最后,立着一根被分成不同颜色的柱子,展示的是“一麻五灰”工艺,每一截代表着一道工序。一根木头要变成古建的柱子,需要经历一层麻和五层灰的工艺,这样做出来的柱子灰层厚度适中、不易开裂、塑形性强。段海师说,为了使用这些传统工艺修缮,万寿寺召集了三十多位熟悉修缮的老工匠。
 
“展出这些古建残件是为了记录修缮点滴,让更多人了解古建的修缮工序。”陈静认为这些传统工艺也是文物价值的一部分,希望公众能了解更多古建保护的内容,进而提高保护文物的意识。

“大修实录”展览前,游客在了解万寿寺第五次大修。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古建里的新科技
 
一些新科技和新技艺也在帮助万寿寺重获新生。
 
万寿寺的大雄宝殿,又名“大延寿殿”,因其吉祥的寓意备受明清两代皇室青睐。殿内供奉着三世佛,明代的古朴泥塑,清代重绘的佛身彩画,背光板上的小兽形态各异。在这次大修前,佛像背光板上的部分小兽缺失,工作人员通过资料收集找到了老照片,才对其进行修复。
 
“佛像背光板上小兽的补配,使用了三维扫描和激光打印技术,这样制作出的小兽更逼真。”段海师拿出了一只3D打印的白色小狮子,老照片看着太模糊,泥塑工匠会先熟悉3D打印的小兽,再用传统工艺去制作相应的小兽。
 
在这次大修中,工程量最大的是木构件的修缮。为了保证木材用料与原貌一致,在修缮过程中还使用了木材检测技术,可以更快地找到相应的木料。此外,新科技还用在了对佛像、彩绘颜料层的检测分析、对观音造像内部结构的超声内窥镜检测等等。
 
“使用这些新技术,既能更好地保护文物,也能提高工作效率。”段海师举例,以前判断古建筑是否糟朽,要么是老师傅用手敲、用耳听,要么是给柱子钻个孔、凭木屑判断。如今,用无损检测技术就能做到,快捷又准确。
 
早在2009年,北京市就曾投入300万元,启动部分文保单位的安全检测,并逐步建立文物建筑检测制度。古建体检开始采用现代化科技手段,通过科学仪器掌握文物建筑的现状、残损情况、结构安全等多方面内容。
 
这些新技术也运用到了古建的保护与利用中。
 
“北京市古建保护技术突飞猛进,我们已经拥有多项古建技术专利。”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遗产预防保护部主任张涛从业18年,先后主持过雍和宫文物建筑群结构安全检测项目、关岳庙中路建筑结构安全检测项目、太庙文物建筑结构安全检测项目、大钟寺中路建筑结构安全检测项目等上百个文物建筑检测工作,他与团队用科技为古建筑做检测和诊断,排查了不少文物隐患。
 
据张涛介绍,古建筑的木构件特别容易糟朽变形,他们会使用微钻阻力仪对木构件进行检测。将一根针大小的阻力仪刺进古建本体,最后通过仪器呈现的图谱判断糟朽面积,进而判断古建是否存在安全隐患。“这样一来,古建病害判断的工作效率提升了很多。”
 
近几年,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对雍和宫、历代帝王庙、十三陵等文物建筑都进行了结构检测,这一工作为后续的修缮提供了更有说服力的数据依据,也为文物古迹排除了不少安全隐患。
 
有一次,张涛团队在对雍和宫进行大规模的检测中,通过微钻阻力仪检测出一根柱子底部出现糟朽。虽然柱子表面的油饰看起来非常完整,但内部几乎已经“糟”透了。后来,雍和宫管理处立刻组织了修缮工作,修复了糟朽部分。
 
近十年来,北京市的古建保护重心正逐渐从“抢救性保护”向“预防性保护”转变。这也是张涛团队目前的工作重心,他们会定期对古建进行体检,及时发现问题并处理,进而减少古建大修的情况。
 
万寿寺也有相应的“体检”制度。段海师说,检查制度分为日检、周检、月检、季检等,巡视检查的内容和重点不一样。万寿寺还坚持“谁使用、谁负责”的原则,将古建筑日常管理工作分配到了各个部门。

万寿寺中路的乾隆御碑亭、无量寿佛殿和西洋门,是游客最喜欢拍照的地点。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保护与利用并重
 
万寿寺保护的不仅是古建,还有院内的一草一木。
 
观看完“大修实录”,游客一转身便能看到一座明代的假山,山石层层叠叠,苍松翠柏错落有致,小木桥连接着两旁的配殿。这是万寿寺最具特色的一处景致,也是游客最喜欢拍照的地点。
 
明代营建时,假山后曾有水池、亭榭各一,与后面的山林融为一体。到了清代,假山周围的水池被填埋,新建无量寿佛殿,两侧建有与圆明园风格相似的西洋门。之后又增建乾隆御碑亭一座,万寿寺最终形成了集皇家寺院、园林、行宫于一体,中东西三路建筑相毗邻的大型古建筑群。
 
2022年9月16日,万寿寺重新对公众开放。截至2023年3月15日,有超过11万人来到这里,感受“京西小故宫”的魅力。
 
万寿寺重开不久,陈静成为艺博的新馆长。
 
“再次走进万寿寺,觉得环境非常优美,视野也更开阔了。”在陈静印象中,修缮前的万寿寺只开放了中路的院落,空间比较狭小,院内的设施也有点老旧。再次相见时,万寿寺中路前六进院及东路方丈院已恢复开放,开放的展厅和院落面积由7819平方米增至15233平方米,增加了将近一倍。
 
陈静介绍,本次修缮工程完善了万寿寺水、暖、电的地下管网铺设,优化了灯光、绿化和服务内容等,馆内还设置了许多观众互动体验区域。“作为一个公共文化服务场所,我们不仅要提供好的展览,还要提供优美的环境、打造良好的文化氛围。”
 
作为皇家园林文化遗产,万寿寺的古树也是很重要的文化遗产。陈静介绍,目前万寿寺有一级古树11棵,二级古树36棵,这些古树是万寿寺珍贵的历史见证,也是不可或缺的环境因素。
 
“修缮万寿寺不仅再现了昔日‘丹楼绀宇,几与大内’的胜景,也凸显了国家对历史文化的重视。”在陈静看来,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不仅仅关乎过去,还要将古建筑所蕴含的历史信息和价值完整地保留、记录和展示出来,传承给当代及后代子孙。
 
从中路院落走向东路方丈院时,会经过万寿寺文创空间,游客可以在这里购买文创产品。陈静说,文创空间是博物馆的最后一个展厅,文创产品是博物馆文化传播功能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博物馆文化展示、展览的延伸,同时还能满足观众个性化文化需求。她希望公众能在这里发现一些好玩的东西,“把博物馆文化带回家。”

万寿寺内,关于“寿”文化的展览。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2018年,北京市政府发布《北京市大运河文化带保护建设规划》,次年又公布了《北京市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利用实施规划》,万寿寺都被纳入规划,计划“恢复其完整性和原有历史景观格局,增加运河文化展示空间”。
 
“万寿寺作为北京艺术博物馆的馆址,也是艺博最大的一件藏品。我们不仅希望能保护好它,也希望能够更好地利用它,让它发挥更大的价值和意义。”陈静说,万寿寺的修缮只是事业的开始,以后肩上的任务会更重。
 
谈到万寿寺的未来,陈静表示会继续保护好万寿寺这座历史文化遗产,还要更好地实现博物馆职能,推出更多好的展览、活动以及文创产品等。“我们想把艺博打造成一个集历史、文化展览展示的平台、国际交流的公共文化空间,让它成为长河北岸的一颗璀璨明珠。”
 
新京报记者 吴采倩 实习生 金芷怡
编辑 杨海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