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北京城西行,可见宛如腾蛟起蟒,遥遥拱卫着北京的连绵群山。这就是古人称之为“神京右臂”的西山。这里风景秀美,数百年来修建了众多的佛寺,自古即为避暑胜地。


《北京大觉寺建筑与西山风景》是首部系统研究中国传统建筑的德文著作,从专业角度出发重点介绍了京西古刹大觉寺的建筑布局、结构、材料与陈设,还绘制了很多建筑结构图与平面图,为当时西方社会认识中国建筑打开了一扇大门。其作者锡乐巴是一位德国工程师、胶济铁路的主要设计者。


在锡乐巴看来,书中所选的研究对象,堪称北方同类建筑中的典范。无论从格局、结构还是式样来看,这些寺院之间均无显著差异,唯有规模不尽相同。而大觉寺是其中面积较大、历史较久的代表之一。


以下内容节选自《北京大觉寺建筑与西山风景》,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北京大觉寺建筑与西山风景》,[徳]锡乐巴 [英]郝播德 等 著,北京日报出版社2023年10月版。


佛教很早便传入中国,至今仍占据主流地位。相形之下,信奉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人则寥寥无几。佛教在中国传播期间,逐渐形成藏传佛教、汉传佛教等不同分支,若要深入探讨,笔者仍需查阅相关文献。


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佛教这一宗教形式的传播,其活动场所寺院的相关形制也一并从印度传到中国。如今中南半岛尚存的大型庙宇和佛塔便是例证,中国的同类建筑明显与其出自一脉。不知是出于对传统的尊崇,还是对旧事物的迷恋,又或者因为缺乏创新能力,中国人的建筑手法可谓一成不变。若是将部分差异忽略不计,尤其不考虑屋顶形制的变化,单从建筑结构和风格式样来看,即使刚刚建成的寺院也与数百年前并无二样。


千佛柱,为隋唐时所作。(《北京大觉寺建筑与西山风景》内页插图)


文献之中并未发现有关兴建大觉寺的记载。兴许北京的档案馆内会有相关资料,只是迄今不为人知。对于寺院的建造年代和最初情形,就连寺中僧人也无法给出确切答案。据他们所说,寺内既无书籍也无文牒记有相关事项。若非那些年岁久远的石碑透露信息,恐怕这一谜题仍将无从揭晓。事实上,这些石碑上的话语尽管简短扼要,却比任何一部皇皇巨著都更令人信服。


如今整个寺内尚有五座保存良好的石碑,即刻有碑文的大型石块。这些石碑顶端雕有守护碑文的双龙,底座则为匍匐于地的龟形巨兽。碑身由大理石状的泥盆纪石灰岩打磨而成,质地坚硬,有些两面皆有内容,有些仅一面刻字。碑文历史悠久,以古汉语写就。


寺庙前院左右各有一处莲花池,其中两座碑便位于莲花池前的碑亭内,另有两座立于第一重殿后的院落中。第二重殿与第三重殿间偏西北处为最后一座碑所在,此碑年代最为久远。碑文已由一位有识之人帮忙抄写,但他声称自己无法用白话将其中的奥义原原本本传达。由于此类文章向来用辞典雅,所用字词典故都与日常表达不同,唯有饱读诗书、熟悉相关文体的中国人方能读懂。好在有德国公使馆学问精深的佛尔克博士帮忙翻译,笔者才得以于短时间内了解碑文内容。


现将与大觉寺建造相关部分摘录于下。


如前所述,年代最久远的那座碑位于第二重殿与第三重殿之间,碑身两面均有字迹,因气候作用而受损严重。石碑阳面内容如下:


碑文一


奉为太后皇帝皇后万岁大王千秋

阳台山清水院创造藏经记

燕京通天门外供御石匠曹辩建造

燕京天王寺文英大德赐紫沙门志延撰

昌平县坊市乡贡进士李克忠书


(开头先是对佛教的称颂,辽朝时期佛教发展异常兴旺。)


……阳台山者,蓟壤(中国九个古老的行政区域之一)之名峰。清水院者,幽都(尧帝时期的北部边境)之胜概。(此处略去对清水院的赞美。)山之名,传诸前古,院之兴,止于近代。虽竹室华堂而卓尔,而琅函宝藏以蔑如。将构胜缘,旋逢信士。今优婆塞南阳邓公从贵,善根生得,幼龄早事于熏修;净行日严,施度恒治于靳惜。咸雍四年三月四日,舍钱三十万,葺诸僧舍宅,厥道人是念。界狱将逃,非教门而莫出;法轮斯转,趣觉路以何遥。乃罄舍所资,又五十万,及募同志助办,印大藏经凡五百七十九帙,创内外藏而龛措之,原其意也。觊释氏那尼,常转读而增慧;俗流士女,时顶戴而请福。大士弘济,有如此者。蒇事既周,求为之记。聊叙胜因,俾信来裔,非炫公之能,故辞为愧。


时咸雍四年岁次戊申三月癸酉朔四日丙子日巽时记

燕京右街检校太保大卿大师赐紫沙门觉苑

玉河县南安窠村邓从贵合家承办永为供养


碑文二


上述碑文的背面,即石碑的阴面,记有出资修建寺庙者及其家人姓名,受气候因素影响,文字已漫漶不清。


前院与第一、二重殿间的院落内还有几座石碑。有些仅一面刻字,有些两面皆有碑文。以下是与寺庙建造相关的部分:


碑文三


御制大觉寺碑


开头先是对佛教的称颂,接着:


……恭惟圣母皇太后,仁圣之德,本乎天赋。清净自然,有契慧旨。至诚所存,一务博施。惟欲覆载之内,万物咸适其宜。是以深居九重,日享至养,而每食必虑下之饥,每衣必思下之寒。朕日侍左右,习聆慈训,拳拳钦服,奉行惟勤。北京阳台山,故有灵泉佛寺,岁久敝甚,而灵应屡彰。间承慈旨,撤而新之。木石一切之费,悉自内帑,不烦外朝。工匠杂用之人,计日给佣,不以役下。落成之日,殿堂门庑岿焉奂焉,像设俨然。世尊在中,三宝以序,诸天参列,鹿苑鹫山,如睹西土,万众仰瞻,欢喜赞叹,遂名曰大觉寺。惟圣母茂斯功德,盖上以集隆福于宗庙,中以延鸿祚于国家,下以普慈济于幽显。至仁之施,愈远且大。夫宗庙享其福,国家保其祚,幽显蒙其济。天佑圣母,善庆在躬,福寿隆盛,永宜茂衍于万万年。谨刻石载寺之成,而系以诗曰……(此处略去颂诗一首,对象为佛教和皇太后。)


宣德三年(1428) 四月初七日


第二重殿前的石碑。(《北京大觉寺建筑与西山风景》内页插图)


按照时间顺序,这里先插入一段铭文,出自钟楼内的大钟,以汉字和梵文两种形式铸于钟身。


碑文四


宣德五年(1430)岁次庚戌秋七月吉日

僧禄司(掌管僧人的官方机构)右讲经月纳耶室哩志书华字

括苍季良书梵字

荥阳邢恭提调铸造僧


接下来的内容仍出自石碑。下面这篇有关皇帝下旨重修大觉寺。


碑文五


昔我皇考宣宗皇帝,奉圣祖母太皇太后慈旨,修建大觉寺于京师之阳台山,以隆宗庙之福,以延国家之祚,以普济于幽显。盖昭乎如天旋日行,万众所共欢忻瞻仰,而赞叹于无穷者也。今虽銮驭上宾,然尤日切。朕念每诣山陵谒祭,延望伊迩,能不益兴追慕之思,间自中道,躬谒寺下徘徊久之。顾岁颇久,颓弊日增,惧无以副圣慈在天之灵,乃命易其故廓。其隘凡诸像设,与夫供佛之具,居僧之舍,亦皆新而大之。固所以副圣慈在天之灵,而抑以称皇考承顺乎亲之大孝也。……(此处略去对大觉寺环境描写及对皇帝先祖的称颂。)今大觉寺之修,先后悉出内帑财物,而佣工力成之。民无知者,于其成之岁月,谨识其事于石,而为铭曰……(此处略去颂诗一首,对象为佛教、皇帝先祖和大觉寺。)


正统十一年(1446)十一月初一日


第二重殿前北面还有一座石碑,只阳面刻有碑文,年代稍早于上一篇。


碑文六


朕体天地保民之心,恭成皇曾祖考之志,刊印大藏经典,颁赐天下,用广流传。兹以一藏安置大觉寺,永充供养。听所在僧官僧徒看诵赞扬,上为国家祝釐,下与生民祈福。务须敬奉守护,不许纵容闲杂之人,私借观玩,轻慢亵渎,致有损坏遗失。敢有违者,必究治之。


正统十年(1445)二月十五日


之后这篇碑文出自第二重殿前南面的石碑。内容如下:


碑文七


御制重修大觉寺碑


朕惟大雄氏之教,以济利为用,利国利民,其用之大者。故自其教入中国,千有余年,日新月盛,岁积世满,信用不疑,上下一轨。我太祖高皇帝混一区宇,太宗文皇帝靖安家邦,爰创爰绍,为万世子孙法。事神之礼,固罔敢忽,佛氏之教,亦未或遗。乃都城西北一舍许,有山曰阳台,有寺曰灵泉。山势盘环,水流萦迂,木郁以苍,草茂以芬。盖天造地设之胜境也。旧虽有刹,不足以称神明之栖止。宣德戊申,我皇曾祖妣诚孝昭皇后,命中官董工修葺。缔构既成,因易其额,曰大觉寺。后二十一年,为正统丙寅,我皇考英宗睿皇帝,万几之暇,车驾幸其所。觌其像已晦,堂已皇,载命新之。后又三十二年,为成化戊戌,我圣母皇太后追思曾祖妣之仁,又世居其山之麓,乃矢心重造。特出宫内所贮金帛,市材僦工。凡殿宇廊庑楼阁僧舍山门,靡不毕具。实奂实轮,浮于前规,寺额仍旧。工既告完,故事宜有文于碑以传。……(此处略去对佛教和大觉寺的称颂。)


成化十四年(1478)九月初一日


剩余碑文之中,再无涉及本寺历史的重要信息。根据之前的七篇碑文,可以总结出以下内容:


辽朝时期,如今大觉寺所在地已建有名为“清水院”的寺院,又名“灵泉寺”。辽咸雍时,一位留有姓名的虔诚信徒出钱三十万修建僧舍,并于去世前再捐五十万印《大藏经》,供寺院使用。1069年,寺中特地对此善行树碑留念。


1428年,宣德皇帝发现原先的寺院已破败不堪,便遵照母命,动用内帑,在原址之上重建新寺,更名“大觉寺”,此后又于1430年命人铸造大钟,安于钟楼内。1446年,正统皇帝重修寺院,增建僧舍佛堂,将其规模扩大。一切费用同样出自内帑。此前一年,他曾下令刊印经文全集,并将其中一部赐予寺院。大约1478年,成化皇帝的母亲派人再次扩建寺院。


碑文七便是为纪念此次重修而作,同时文中还提及且证实了之前几篇碑文的内容。鉴于此后并无其他碑文存于寺内,因而可以推断,自1478年起,寺庙形制再未发生过显著变动,整体格局一如当年。如今寺中各建筑物的外部情形也与这一推断完全吻合。


原文作者/[徳]锡乐巴 [英]郝播德 等

摘编/何也

编辑/张进

导语校对/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