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村超、村晚等活动遍地开花,成为年度热词。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中指出,“繁荣发展乡村文化,促进‘村超’‘村BA’‘村晚’等群众性文体活动健康发展。”这是中央一号文件中首次提到村超、“村BA”,对乡村中群体性文体活动的健康发展提出要求。

 

“这不仅是属于村庄的狂欢,更是全民快乐参与的一次文体活动,让乡村和城市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浙江农林大学文法学院教授浙江农林大学浙江省乡村振兴研究院、文法学院教授的调查研究,这是全国最早办乡村春晚的村庄。对于村晚、村超等乡村群体性文体活动的流行和受到的关注,他提出,要始终保持村民为主导的地位,让农民成为主角。

 

村晚村超的本质是文体活动

 

速度,汗水,伴随着激动人心的喊叫,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夏天,也是榕江县足球场上最火热的时刻。继举办了“村BA”后,贵州省榕江县接着举办了一场现象级的乡村足球联赛,这是基于榕江县近八十年的足球运动发展而产生的赛事,20支当地群众组成的球队参加这场比赛,著名足球评论员韩乔生在现场解说。村超,就是这次乡村足球超级联赛的简称。

 

村晚则是由“乡村春晚”一词简化而来,先是指代为庆祝春节村庄举办的文娱活动,以类似“春节联欢晚会”的形式而得名,而后渐渐扩大范围,泛指在村庄发生的群体性文娱活动,不受限于庆祝某一节日。

 

“村超村晚的发展,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鲁可荣强调,“很多人以为这些词语很陌生,但其实都是由乡村文体活动中提炼出来的,有历史发展的基础。这些热词的产生,也反映了大众对于乡村文体活动的重视和关注,这是乡村‘被看见’的表现,也是乡村文体活动的复兴。”

 

鲁可荣在月山村进行了长达十余年的分析和调研,对村庄历年来的春晚做了清晰的梳理。他认为,“文化和体育都是乡村精神文明中的重要内容,村超和村晚,都是在历史发展的背景下村民所选择的自娱自乐的方式。”

 

鲁可荣(右)在浙江省杭州市临安区石门村调研乡村民俗文化。受访者供图

 

榕江县选择了足球,而月山村的选择是办春晚。月山村是浙江省庆元县里的一个传统村落,具有超过一千年的历史,人文底蕴深厚。1981年便有关于月山村举办乡村春晚的报道,月山村也是目前被认为是全国最早举办乡村春晚的地方,比央视春晚还早两年。鲁可荣表示,在乡村逐渐被看见的过程中,春晚演变成了“村晚”,举办时间不受限,文化内容更加丰富。

 

火爆的村超村晚需要冷思考

 

不少人在提起去年夏天那场发生在贵州的足球赛事,仍旧感到热血沸腾。

 

去年七月,小梨从贵阳市开车四个小时到达榕江县村超现场,他回忆:“一路上都在堵车,现场附近的大街上都是人,村超真的太火爆了。”小梨表示,自己对足球运动颇有兴趣,听说村超举办之后,他带着热情赶到现场,“现场人很多,但是能感受到大家对足球的热情,这是一种纯粹的快乐,如果明年还办,我肯定要再来的。”

 

现场超过万名观众,网络浏览量超过20亿,可以说,如果不是村超,可能很多人都不会注意到榕江县这个常住人口不到三十万的黔东南县城。那么,如此火爆的村超,能为村庄的出圈和发展带来哪些启示呢?鲁可荣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说:“村超的火爆背后需要冷思考,需要考虑的是乡村赛事举办的原生动力是什么。”

 

“成为现象级的赛事背后都有历史基础。”

 

鲁可荣长期在各个村庄做文化活动的调研,他表示,“在我的调研过程中,发现贵州省当地一些村庄少数民族比较多,村庄的凝聚力也很强,在这样的基础下,加上历年来榕江足球文化的发展,很容易支撑起这样的赛事,进而出圈。”

 

村晚也是一样,月山春晚发展于早期村民对于自身文化娱乐的需要。鲁可荣说:“最开始,月山村的村民就是表演地方乡土节目,唱歌、跳舞都有,时间控制在一两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全村人享受节日的氛围,互相祝福。”村晚在这一娱乐需要中,慢慢成形。

 

去年,是村超和村晚遍地开花的一年。鲁可荣表示,一波波热度浪潮之中,有政策性的助推,有村庄的狂欢,也有城市的目光。“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社会的目光更多地投到乡村这片土地上,关注着村庄的发展,这也是一个机会,能让乡村和城市发生互动和交流,但同时需要警惕,农民是主角的地位不能改变。”

 

乡村文体活动的主角是农民

 

根据网络上公开的数据显示,目前榕江县有十余个足球场,全县有超过三十支民间足球队,在县足协注册的球员就超过千人。董永恒,一名在开赛期间持续占据射手榜前位的球员,在榕江县忠诚村经营着一家卷粉店,他表示,县城里喜欢踢球的人很多,来自各行各业。农民、电力工人、教师等,什么样的身影出现在村超赛场上都不奇怪,而他们一个共同的身份,就是村民。

 

“由村民主办、村民参加、村民表演,这才是村超村晚区别于其他文体活动的关键。”近些年,随着越来越多媒体和外界对于月山村晚的关注,月山村将每年的农历腊月二十三左右,设置为开放性的村晚,向外界开放参与,但同时,也保留着村庄本身的村晚活动,仅为村庄内部的文体活动。鲁可荣表示:“能看出村民对于自身主体性的把握。”

 

乡土味十足的节目,乡音曲调,唱出浓浓的乡愁,月山村晚已经举办超过四十年,如今成为村庄乃至庆元县民间文化活动的一张名片,鲁可荣曾在近十年里参与过两次月山村的村晚活动,他表示,村庄整体的氛围热烈,村民之间的互动令他感动。

 

“月山村晚已经成为凝聚村民的一股力量了,现场有襁褓中的婴儿,也有八九十岁的老年人,是一场全民参与的活动。”鲁可荣介绍,参与的村民覆盖面极广,而村晚的组织者则集中在月山村中的年轻一代。

 

 “月山芽儿”就是负责月山村村晚的队伍,由村里的年轻人组成,每逢年终,他们都会从祖国的大江南北回到家乡,开始新一年的村晚排练。鲁可荣说:“月山故事,一直都是由村民来讲,村民在其中是绝对的主角,这也是村晚能够一直办下去的原因。如果有一天,晚会举办的主体变成了更专业团队,那就变味了。”

 

草台班子所带来的粗糙感、乡土味,才是村晚特有的魅力。“可以在舞台上看到村民穿着民族服饰,扭秧歌,唱着村庄才有童谣,没有特定的曲谱,没有定制的服装,只是展现真实的乡土风貌。”鲁可荣说,在村晚的观众里,村民看到的是乡愁,外人看到的是新鲜。

 

让文体活动为乡村发展赋能

 

用豆子做出打击乐,把簸箕变成乐器,让锣鼓演奏摇滚流行曲目,这是今年一月,发生在山西省临汾市泊庄村的村晚内容。村晚发起人张勇,是晋南威风锣鼓的传承人,他回到家乡,举办了一场以锣鼓为主题的村晚。他说:“村晚能够让更多人看到我的家乡,在这个舞台上,我们能展示更多代表农民的东西,同时也能够把我们的非遗文化、传统文化表演出来,让更多人知道和看见。”

 

今年一月,张勇在山西省泊庄村举办锣鼓村晚。受访者供图


张勇举办的锣鼓村晚,泊庄村举办的第一场村晚活动,在村庄的戏台小广场上,聚集了来自村庄和周边的上百位村民,除此之外,借由张勇在互联网上的名气,也令更多人注意到了泊庄村,“我们村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这样的活动得多办。”泊庄村村民张强说。

 

“这就是村超村晚这类文体活动的积极意义。”鲁可荣认为,文体活动对于村庄发展的积极作用分成两方面,“一方面是有助于地方文化更好地传播和出圈,一方面对于村庄内部的管理也有好处。”

 

出圈的文体活动,带动了乡村经济发展。村超的火爆,让榕江县成了众人推荐的小众旅游地,村晚的连续火热,也带动着月山村等村庄的乡村旅游发展。鲁可荣说:“当村庄的文体活动更加开放的时候,村庄和城市的互动也更加紧密,文化就成为加强二者联系的桥梁,就好比音乐无国界,足球也没有城市和乡村之分。”

 

从月山村的发展历程中,鲁可荣还看到了文体活动对于村庄内部而言,在治理、管理上的积极性。他说:“这就是文化软实力,以月山村村民为例,他们在一次次村晚举办和参与中,联系更紧密,关系更好,因而能够在日常一些村庄管理事项上,彼此更理解和包容。”不论是音乐、舞蹈,还是体育,黄土地上的农民,以土地联结在一起,又因为熟人社会下的情感在日常的互动中加强,而凝聚成一股团结向上的力量。

 

让文体活动有地、有人、有活力

 

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要繁荣发展乡村文化,促进村超、“村BA”、村晚等群众性文体活动健康发展。鲁可荣认为,乡村群体性文体活动的发展需要多方面的准备。他提出:“开展文化活动的基础设施、文化管理员以及文化活动常态化缺一不可。”

 

2003年起,浙江省创造性建设农村文化礼堂,目前已经实现超过五百人以上建制村全覆盖,两万多家农村文化礼堂,成为点亮乡村夜晚的璀璨星光。鲁可荣表示,农村文化礼堂是村民开展日常文化活动的重要场所,有益于村民满足精神文明需要。同时,在践行精神文明活动的过程中,提高村民凝聚力,内生出村庄发展动力。“现在,浙江省内的大部分村庄已经由村村办春晚,转而向村村办晚会,将文化内涵渗透到日常中去。”

 

鲁可荣说:“有了基础建设,就需要人员参与,这时候就需要文化管理员的工作,也就是组织这些文化活动的人员,他们承担着讲好乡村故事的职责,需要把村民聚集起来,并且编排节目,体现地方特色,就像‘月山芽儿’这样的队伍。”

 

夕阳落在远处的地平线,锣鼓村晚结束了,不少村民加入到场上的最后一个表演中,配合着锣鼓声挥动双手。张勇从人群中走出来,长舒了一口气,他说,要给自己的这场活动打七十分,给现场村民的反应打一百分。

 

泊庄村几乎人人都会打锣鼓,在鼓槌的一起一落之间,节奏如雨点般慢慢紧凑,张勇说,锣鼓文化是一种向上的文化,激励着他,也激励着生于斯长于斯的村民。在一场场全民狂欢中,外显的是,村超村晚打破了时空的阻隔,而内化的,是村民对于这片土地的热爱与尊重。

 

2月2日,月山村举办2024年村晚活动。受访者供图

 

2月2日,月山村刚刚结束今年的村晚活动。又是一年春时节,鲁可荣说:“希望在村晚村超的热潮下,村民的脚步能够走得更加坚定,乡村文化更加焕发生机。”

 

新京报记者 陈璐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