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农历腊月二十六)晚上十点半,直播间短暂安静下来,五台打光灯齐齐照射到舞台上,赵峰四人坐在中间,干炸蘑菇、红烧茄子、土豆烧牛肉、熏鸡等菜肴摆在他们面前。


这是他们为农历新年准备的直播新花样,不同于之前的唱唱跳跳,他们一边吃一边和观众唠嗑。


几个人穿着大红色的上衣,在“村节联欢晚会”的大红色背景下,直播开始了。


先是进来了几百人,再没多久,人数增加到了2000多。


进来的有看热闹的,有玩梗的,有本地人,也有干脆是为了骂这几个人取乐的。


很少有人熟悉赵峰、小龙、史飞和李艺的名号,更多的时候,人们称他们为“四个主持人”,或者“山西四人行”。


2021年年末,他们四人以一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晋城话说给晋城人”被网友熟识,2023年年中,这首顺口溜突然火遍全网,甚至借着互联网的风,传到了大洋彼岸,人们模仿、玩笑、二次创作,将这四位名不见经传的、来自四线城市的青年推上流量高峰。


大火之后,他们开了网络公司,请了经纪人,配了摄像,接了些助农产品的直播,与当地官方合作拍了宣传视频,也接了大大小小的商业单子。他们不希望昙花一现,也希望能为晋城树立点正面的形象。


2月5日,赵峰等四人在进行“村节联欢晚会”的直播。


“四个主持人”


“山西四人行”的故事从2020年年初开始,当时,以做婚礼主持为业的赵峰长时间待在家中,短视频进入他的视野,“这玩意儿这么火,我们能干点啥呢?”看到一些网红组合总是4个人排着队唱歌,他打电话给朋友小龙,小龙又把李艺和另一位成员拉进了队伍。四个晋城本地人组成了“四个主持人”组合。


四人翻唱老歌,排成一排,到泽州公园里取外景,西装革履,头抹发油。


小龙记得,视频一发布就引来了恶评,网友们并不买账。


除了唱歌,他们开发出了新项目,“能不能把剧情融入到歌里”,赵峰托朋友找了间农村的教室,“看起来已经是危房了”,准备好了桌椅板凳,拿塑料布封好窗户,“投资”买了成套的校服,都装修好了,“还找来了一位漂亮的女演员”,但临开拍,这位女演员觉得太“不务正业”,罢工了。


没火,还被网友骂,一位成员退出了。


团队缺了一个人,李艺把史飞拉进来,成了新的组合。史飞有用方言创作顺口溜的能力,他用不到10分钟的时间创作出了一首晋城方言的顺口溜,前两句是“晋城人爱说晋城话,晋城人爱听晋城话。”


“山西四人行”,从左至右为赵峰、李艺、史飞、小龙。受访者供图


这条视频让他们第一次登上热榜,作品有了800多万的播放量,借此涨了2万粉丝,平台方为此创建了话题“晋城人来说晋城话”。


这条视频让他们尝到了方言的甜头,2021年,史飞又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从一日三餐出发”,创作出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搭配着音乐,他们四人紧挨着,一边走一边唱:晋城人清晌吃甚饭,肉丸方便面荷包蛋。晋城人晌午吃甚饭,清汤饸饹一大碗。晋城人黑来吃甚饭,米汤油馍沾个几蒜。


这条视频“不得了”,一经发布就有2000万播放量。


从漫天恶评到“泼天的流量”


一开始,伴随流量而来的,是网友们的恶评。


几乎在每一个视频里,四个人都梳大背头,赵峰讲,“做发型是发泥上一遍,发蜡上一遍,再打上一遍发胶。”鞋子是“拿着鞋油一只一只挨个刷,生怕有泥有灰。”


但这样的装扮网友们并不买账。恶评也从长相上开始。“说什么的都有,说我们是锅碗瓢盆、魑魅魍魉,魔礼青、魔礼红、魔礼海、魔礼寿四兄弟。”


“就没想到打扮成这个样子,还有人说我们扮丑。”赵峰不能理解,“我们给人家主持婚礼穿什么,视频里就穿什么,很体面的衣服。”


小龙也被攻击过长相,“说我长得像《山海经》里哪一页的”,为了这条评论,他到书店去,花一百多买了本带插图的《山海经》,一页一页读。


赵峰回忆,有的网友除了嘲笑他们的长相,开始攻击方言本身,认为晋城话“很难听”,赵峰不服气,“我们可能是没有广东话上海话那么时髦,但怎么能说难听呢?”


他们的表演风格也成了靶子,网友评价:“太土了”。


即使在晋城当地,他们面对的恶评也要比赞美多得多。有晋城当地人认为,他们拍的视频是“给晋城人泼脏水”“卖丑”,“给晋城丢了脸”“晋城不需要这样的知名度”,山西人都想划清界限那种。也有其他地方的网友评论,“因为4个人,讨厌一座城”。


但谁也没料到的是,这条创作于两年前的视频在被骂了两年后,在2023年夏天重新火热了起来。


去年7月火出圈后,短视频平台上出现了大量模仿、翻唱的视频,作品被二次创作,投入鬼畜区,引来网友们的玩梗。


赵峰说,走在人多的商场里,“那些人看你会像看猴一样,还有人拿手机拍。”


“山西四人行”排练时组成队形。受访者供图


史飞意识到自己火了是来自一张“路透照”,他在公交车站等车,做出了摸鼻子的动作,被人拍下来挂到了他的评论区,“说史飞当街挖鼻屎。”


去年下半年,赵峰和同伴们为拍视频走进大学校园,他说,几乎在每个学校门口,都有乌泱乌泱的学生围过来,“说终于见到本人了,拍个照吧!拍完发朋友圈发抖音,只露我的脸,把他们自己的脸打马赛克。”


还有找赵峰签名的,他觉得自己写字难看,和同伴商量,“要不咱们刻个章,谁来了给他盖一个。”


因为视频里总是4个人一起行动,“在山西,必须凑够4个人才能出门”的玩梗不胫而走。


“晋”从此成为一个数词,换算方法是1晋=4。


这是他们四个始料未及的,原来走红是这样。


土红也是红


走红之后,沿着方言的路径,他们又推出了晋城话版的童谣。赵峰发现,从这时候起,评论区的风向变了,“以前都是笑话攻击我们的,现在真的会有大人让家里的孩子跟着学童谣,不光是山西的,江苏、湖南、湖北这些地方的粉丝也会和我们分享他们的童谣。”


评论渐渐多了,“好的评论就把坏的评论淹没了。有人夸他们长得好看,有人夸唱得好听,有人夸词写得好,有人说你真的把家乡宣传出去了。”


被“山西四人行”提到的晋城早餐“肉丸方便面荷包蛋” 新京报记者 李冰洁 摄


一位从外地返乡的青年说,“土红也是红,土也没啥,至少不是黑。”


一家肉丸店的老板告诉我,常常有外地口音的人点一份“肉丸方便面荷包蛋”,“还要拍照,有的人干脆一边吃饭一边放他们的歌。”


我的一位同学与我分享,去年国庆节,她想吃一碗肉丸方便面,“结果排队都没吃上。”


他们被晋城消防、晋城交警等官方机构注意到,被邀请来和官方账号合作。


晋城消防是比较早和山西四人行合作的官方机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火之后,不仅是晋城本地,还有一些外地的同行找来,甚至出去开会,都有人开玩笑“晋城人早上吃甚饭”。


碰巧,在当地的一个短视频大赛上,这位工作人员与赵峰碰面了,她说,“我觉得网红只是一种形式,核心其实是我们通过别人的关注去输出我们想要的东西”,双方一拍即合。


赵峰感到自己更大的愿望正在被实现,赵峰1992年出生于晋城,十多年前他外出求学,被问到是哪里人时,他的答案总是令提问者疑惑,“大家的第一反应是晋城是哪?”赵峰感到落寞,“我心里想着以后我有出息了,一定要为家乡做点什么。”


现在,一条视频完成了赵峰的心愿,“起码大家都知道,晋城在哪里,知道晋城那四个人”。


晋城市文旅局相关人员也肯定了“山西四人行”为宣传家乡做出的贡献,“最起码他们让全国都知道了晋城,他们是接地气的。”


晋城市网信办一位工作人员表示,官方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走红,并希望能够以合适的方式,“综合考虑多方面因素后”,推动合作往深处发展。


现在,更多的本地人感受到了他们的娱乐精神,也平和地接受了外地人士的调侃。


赵峰不认为他们的表演是一种对晋城的抹黑,他问,“如果因为方言而感到羞耻,是不是一种文化不自信呢?”


2月7日,晋城交警发布了一条与山西四人行的合拍视频,相关工作人员表示,春运期间,他们希望借助网红的力量,能够提醒更多人注意安全。


赵峰说,整个团队都在思考下一步发展的问题,大火之后,他们接了些助农产品的直播,与当地官方合作拍了宣传视频,也接了大大小小的商业单子。他们不希望昙花一现,也希望能为晋城树立点正面的形象。


新京报记者 李冰洁

编辑 胡杰 校对 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