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我国翻译家、北京大学教授许渊冲在北京去世。新京报剥洋葱people出品


文 | 叶克飞


“喜欢一个人走自己的路”的许渊冲今天真的走了。6月17日,我国翻译家、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许渊冲在北京家中去世,享年100岁。

 

1939年,于西南联大外文系就读大一的许渊冲在日记中写道:“联大门口有两条路:一条是公路;一条本来不是路,因为走的人多了,慢慢成了路。现在走那条近路的人更多,我却不喜欢走大家都走的路……我过去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现在也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将来还要一个人走自己的路。”

 

彼时18岁的许渊冲,一个生逢乱世的寥落少年,用疏狂之气写下这段日记,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在此后80多年的漫长人生中,他兑现了人生承诺——只走自己的路。

 

许渊冲最大成就是中国古诗英译,包括《诗经》、《楚辞》、《宋词三百首》、《唐诗三百首》和《李白诗选》等,并由此形成韵体译诗的方法与理论。

 

他的法文译著有《唐宋词选一百首》与《中国古诗词三百首》等;西方名著中译本也非常考究,《红与黑》、《包法利夫人》和《追忆似水年华》等中译本也都堪称经典。若无中西语言文化的深厚底子,若无经久岁月的积淀,绝不可能在其间“自由来去”。


在北大参加生日会的许渊冲。新京报记者 王伟哲 摄


1921年4月18日生于南昌的许渊冲,颇有家学渊源。其表叔熊式一是将剧目《王宝钏》译成英文的翻译家,在英国上演时曾引起轰动,激发了许渊冲对英语乃至世界文明的极大兴趣。

 

后来,他考入西南联大,虽因战乱而条件艰苦,但那里名师荟萃,学风自由,培育出了一代精英,许渊冲也是其中之一。

 

他也遭遇过这代知识分子的跌宕,所幸未在磨难中消沉。1983年起,他担任北京大学教授以来,近40年始终坚持译著,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光。


即使在2007年患上结肠癌,一度被医生判为“最多只能再活7年”,他也毫不在乎,仍然废寝忘食执着于译著,却意外实现了“七年又七年”的奇迹。

▲来客人时,许渊冲总是坐在米色的单人沙发上和人聊天。新京报记者 李桂 摄

许渊冲也是特殊的,有着不同于同时代知识分子的内敛,他终其一生,都不脱疏狂之气。

 

早在西南联大时,他就以嗓门大、性子冲著称,人送外号“许大炮”。搞起学问来,他也是寸步不让,即便屡屡打笔仗、遭遇非议,他也不以为意,“我们中国人,就应该自信,就应该有点狂的精神。”

 

他在名片上直接印上“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当有人婉言建议他“谦虚点”时,他却回应说,“这是实事求是!我的名字比名片还响!”

 

许渊冲在翻译领域倡导的“音美、形美、意美”之“三美理论”,并非仅仅基于文学,更是哲学与美学催生的结果。

 

在西南联大求学时,他听冯友兰讲哲学,将之联系至翻译,得出“形似是下乘,意似是中乘,神似是上乘”的结论。但这一思想得到的并非只有认同,还有从未停息的争议。

 

一部外国名著动辄数十种译本,“各有千秋”、“见仁见智”是最常用也最“安全”的评价,可许渊冲却始终像个少年一般,掀起直译与意译的论战,认为自己翻译的才是最好的。 

 

在朝北的屋子里,放着一台电脑,这是许渊冲写书的工具。新京报记者 李桂 摄影

“狂而不妄”是许渊冲对自己的评价,他的“狂”基于自己的天赋和努力。直至晚年,他在翻译时仍习惯为了一字一词绞尽脑汁。尤其是将古诗译为英文与法文,既要考虑准确与意境,又要考虑工整押韵,难度可想而知。

 

正是对美的极致追求,别人眼中翻译这份苦差事,在许渊冲做起来却是其乐无穷。他曾说:“对我而言没有日夜。每天和每天的区别只有一个,有没有翻译。”“同一句话,我翻得比别人好,或比自己好,这就是乐趣。这个乐趣是别人夺不走的。”

 

所幸,这份独有的“翻译乐趣”伴随他走完了人生最后一刻。

 

今朝回眸来路,先生即使百岁,仍是西南联大那个与众不同的少年。愿前方皆是坦途,先生一路走好!

 

□叶克飞(专栏作家)

编辑:徐秋颖   校对: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