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8日零时,武汉结束封城。


在导演程逸飞眼中,武汉的复苏是从环卫工人修剪街边草坪开始的。封城的76天里,武汉天气回暖,街边的灌木丛开始肆意疯长。如今,终于有人去打理它们了。


街边的烟酒店、小超市、便利店陆续开张,长江大桥下的“严氏烧卖”开始营业。一名30多岁的制片人吃到这家店的重油烧卖时,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3个月了,这是久违的家乡味道”。


程逸飞觉得,如今,越来越多的患者治愈,并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然而,武汉人的心理治愈之路还没有走完。“我希望整个城市可以消杀一遍,然后让所有人知道,这座城市是安全的,每个垃圾桶、每个桥墩都是安全的”。



3月24日,武汉东湖磨山樱园里,援鄂医护人员们正在赏樱花。受访者供图


苏醒中的武汉


3月28日,武汉路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公交、地铁逐步恢复运行。在导演兰波的镜头里,从火车站转乘公交车的乘客,能坐满半辆车。


封城65天后的武汉,有了复苏的迹象。这天傍晚,兰波在汉口前进五路遇到了堵车。这是疫情发生之后,他第一次在武汉经历堵车。


这跟疫情初期的场景形成强烈反差。2月13日,兰波刚到达武汉时,这里一片寂静,“从青山、武汉一直到武昌,一路上只有两三辆车,除了运送物资的车就是拉着患者的中巴。”


武汉的苏醒一点一点在发生。


吉庆街熟悉的味道也回来了。这里是武汉最大的小吃街,也是武汉民间文化的一个符号。3月31日,兰波和剧组同事路过这里时,看到老字号“蔡林记”开门了,一行六人点了热干面。热干面做好后,几个人顾不上找座,站在马路边上吃了起来。“吃完后,酣爽淋漓,倍儿痛快!”


街边的烟酒店、小超市、便利店陆续开张,长江大桥下的“严氏烧卖”也开始营业了。剧组里,一名30多岁的制片人吃到这家店的重油烧卖时,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3个月了,这是久违的家乡味道”。


街道上出现了骑共享单车的居民。疫情期间,那些共享单车都被“叠罗汉”式地堵在小区门口。如今,这些车辆被一辆辆找出来,放回到它们原来的位置上。


1月26日、4月6日,武汉江汉路步行街对比图。受访者供图


导演程逸飞也在用镜头记录武汉。在他眼里,武汉的复苏是从环卫工人修剪街边灌木开始的。封城76天,街边的灌木肆意疯长。如今,在环卫工人们的修剪之下,武汉的花草树木重新变得整齐、美观。


防控形势一天天向好,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有滑旱冰的、购物的、情侣手牵手逛街的,还有一些居民来到江滩上遛弯、遛狗,在长江大桥上跑步。


程逸飞曾遇到一对夫妻,他们带着1岁的女儿来超市购物。父亲拿着一个带喷口的瓶子,女儿每摸一件商品,父亲都会用酒精喷一次女儿的手。女儿爱跳舞,父亲放了一首《咖喱咖喱》,小女孩在镜头前晃动着身体摆着手。


在江滩边,程逸飞碰到一位带孙子遛弯的老奶奶。奶奶看到江滩上的警察,便指着孙子开玩笑说,“警察同志,这个小孩不听话,不好好学习,你跟他说两句。”孩子吓得开始跑,奶奶就沿着江滩追他。


这些场景,让程逸飞觉得,武汉的生机正在逐渐恢复。


新生儿武志城


兰波团队拍摄的《守望空城》镜头中,1月26日,江汉路步行街店铺紧闭,大街正中央,只有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员。


4月6日,武汉解封前两天,兰波再次将镜头移至江汉路步行街上。这时的江汉街,恢复了往日繁华,三五成群的队伍多了起来,有大人带着孩子骑平衡车。


在一个月之前,武汉的疫情形势还很紧张。程逸飞记得,当时,一位滞留在武汉的孕妇李华(化名)即将临盆,但她身边没有其他家人,只能待在封闭的社区旅店里,请求做饭的阿姨多准备一份饭。


阿姨看到这种情况后,将求助帖发到微信群里,志愿者们发现后,帮李华解决了新的住处,并帮她找到了生产的医院。


李华临产那天,没有超市开门,志愿者们便通过10个家庭,凑齐了小孩出生所需的所有物资。小孩出生后,为了感恩武汉,李华给孩子起名为武志城,象征着“武汉众志成城”。


志愿者们一直在跟踪帮助母子俩,其中一名志愿者带着自己六岁的儿子,搬到了民宿里,照顾起李华母子俩,“从孩子出生到现在,贴身照顾,还帮忙做饭洗衣服”。


4月2日,封城第70天,是武志城的满月礼。参加孩子的满月礼时,程逸飞看到了蛋糕、玩具,小孩也穿上了新衣服。


“小孩被白色的被子包着,对谁都笑,大人拿着玩具逗他,他还会模仿大人的动作,撅嘴比划。”在程逸飞眼里,这个孩子是一个奇迹,汇集了武汉很多家庭的爱与祝福。


3月24日,武汉东湖磨山樱园里,援鄂医护人员们正在赏樱花。受访者供图


程逸飞的镜头还记录了城市中的医护人员和志愿者。


疫情发生后,全国各地的援助物资、医疗队伍源源不断地汇集到武汉。疫情得到控制后,他们大多踏上了归途。


四川广元医疗队的一个护士,临出发时哭得非常厉害,程逸飞以为她是感动的,问过后才知道,她的妈妈患重病,亲人和医院的领导,正在照顾她的妈妈。她对着镜头说:“妈妈等我,我的任务已经光荣完成了,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进医院拍摄时,程逸飞感觉医患关系好像回到了二三十年前的样子,非常单纯。“武汉人知道(支援的)医生不远千里来救他们,(因此)对他们甚至比对武汉当地的医生还要信任。”


送福建医疗队医生们去机场时,开着车的市民们,向载着医护人员的大巴鸣笛致敬。一位70岁左右的老先生站在十字路口,对着医疗队的大巴鞠躬、起身、再鞠躬。


援鄂医疗队撤离,志愿者转向国外


方舱医院陆续关闭,各地医疗队踏上归途,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在返程之前,武汉用满城的樱花为他们送行。


程逸飞的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刻。医护们从樱花树下穿过,哼着歌,互相摆姿势拍照。春天的武汉能达到二十摄氏度左右,山东大学齐鲁医院的小伙脱掉外套,跑着跳起来用头触碰樱花树上的花朵。


越来越多的患者被治愈,然而,在程逸飞眼里,武汉人的心理治愈之路还没有走完。“他们很痛苦,被家人、闺蜜、邻居这些最亲近的人嫌弃和害怕。”


程逸飞遇到过一对夫妻,丈夫名叫赵亮(化名),夫妻俩从方舱医院离开后,回到家中。


赵亮第一次进电梯时,对门邻居同时也要上电梯。邻居下楼后,便打电话向居委会举报了赵亮(化名)。有一次,赵亮下楼扔垃圾,邻居又举报他“这个病人又下楼了”。赵亮夫妻又被社区批评一顿。那时,夫妇俩已经在隔离酒店住了14天,回到家也隔离满14天了。


还有一次,赵亮看到社区里有人捡垃圾,便给社区打电话提醒称,垃圾里有口罩等医疗废物很危险,但是社区的人也不理他们。“他们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异类,之后也不准备继续在武汉了,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从湖南来武汉的志愿者王绪军,也遇到过这种歧视。他从武汉市区来到郊区,村民看到后说,“你快点走,这里不欢迎你。”出了武汉去孝感市运送物资,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我能明显感觉到那种气氛很紧张。”


除了给予武汉人心理关怀之外,程逸飞觉得应该进行整个城市的消杀工作。“武汉要让全中国全世界知道,这座城市是消杀过的,是安全的。每个垃圾桶、每个桥墩都是安全的。”


程逸飞了解到,武汉蓝天救援队正在做这件事,志愿者们根据手里获得的物资给一些社区做着全面消杀。


4月6日,武汉解封前两天的江汉路步行街。受访者供图


武汉在复苏,志愿者们的任务量开始变少。一些志愿者团队解散,有的则转向国外。其中,一支名为 “影子梦之队”的志愿者团队,共有近100人组成,其中多为华人华侨。


他们也是程逸飞跟拍的对象,从武汉封城第一天,这些志愿者们就每天开车四处奔波,“都是开着宾利、路虎这些,到处拉货帮忙。”


车队队长、物资队长、医院队长,十几个队长分管不同领域的资源调度。为了照顾到各个群体,他们成立了医院群、警察群、社区群,分别配送物资。有一次,社区的老年人看到这些志愿者运来物资,哭着跪下感谢他们。


晨熙是其中一名志愿者,也是生于武汉的加拿大籍华人。她觉得武汉解封之后,并不意味着工作结束,目前的疫情全世界都在关注,“当武汉有难的时候,我就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当加拿大有难的时候,I’m Canadian”。


全球抗疫背景下,“影子梦之队”在加拿大、意大利、美国建立起新的分会。“初期从国外联系物资运到武汉,现在向国外寄送物资。”


分会志愿者们会给国外的华人做指导,教大家做好防护,高效利用物资,并把在武汉做志愿者的经验向世界推广。“武汉即将复苏了,武汉人也希望世界尽快从这场疫情中走出来。”


新京报记者 王瑞文 实习生 郭懿萌

编辑 赵凯迪

校对 柳宝庆